“膝蓋骨沒碎成八瓣,算你祖上積德。”
李知涯動作一僵。臉上那點“不好意思”的誠懇瞬間凍住。
吹噓?在倪先生眼里,他剛才那番“深入虎穴”的壯舉,怕是跟猴子耍把戲差不多可笑。
倪先生沒看他。放大鏡幾乎貼上了凈石表面。那專注的神情,像在凝視深淵。
汗珠,無聲無息地從倪先生額角滲出,順著溝壑般的皺紋滑下。
一滴,砸在診案上。
他嘴唇哆嗦了一下,聲音干澀發緊:“真讓他們搞出來了?不――是早就搞出來了……”
李知涯心頭一跳。他從沒見過倪先生這副模樣。惶恐,甚至帶著一絲……絕望?
“倪先生?這石頭……有問題?”
倪先生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珠死死盯住他:“你覺得,這凈石,是怎么‘凈化’而來的?”
李知涯一愣。現代人的思維慣性啟動:“高溫煅燒?強酸強堿溶解雜質?離心分離?或者……某種催化反應?”
他搜刮著九年義務教育的存貨。
“總得有個物理化學過程吧?把那些致病的‘業’剝離出來?”
倪先生嘴角扯出一個極冷的弧度,像凍僵的蚯蚓在扭動。他搖頭,緩緩地,沉重地:“有些道理相通,剝離、轉化……但都不是你想的那種。”
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悲憤的穿透力:“是抽!是榨!是活生生的、拿人命當柴火燒!”
李知涯腦子“嗡”的一聲。現代社會的倫理底線被狠狠鑿穿。
“人……用人命?”他喉嚨發緊,干巴巴擠出幾個字。
“人的精氣!百姓的命脈!”倪先生的話像淬了冰的銃子,狠狠釘進李知涯耳膜,“抽絲剝繭,熬油點燈!這才是‘凈化’的真面目!”
診室死寂。只有冰水從布包里滲出的滴答聲,像垂死的倒計時。
倪先生閉上眼,仿佛不堪重負。再睜開時,只剩下疲憊的滄桑。
“當年……朝廷征召,說是研究‘太乙經緯儀’。
那玩意兒,集算力之大成,推演天機國運。
蒸汽轟鳴,齒輪咬合,玄學搭臺,西洋的數學物理唱戲……
老夫擅長的氣運醫理,在那龐然巨物面前,不過是邊角料。”
他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塊凈石,像在觸摸一塊燒紅的烙鐵。
“后來,我被調去攻關‘業石無害化’。這才是真正吃人的行當!老夫本以為,總該是冶煉提純的正道……呵,太天真了。”
倪先生冷笑一聲,滿是譏誚。
“那些大人物們等不及了。不知聽信了哪個紅毛鬼還是傳教士的妖,要造一種‘場’。
這個‘場’,像一張無形的大網,罩住一方水土一方人。無聲無息,抽取元氣!
不會立刻要命,但日復一日,人就像被抽干了汁水的甘蔗,病弱纏身,生不如死!”
“那‘場’……”李知涯艱難地問。
“形如巨樹,枝杈猙獰,扎根于地脈,吸食生靈。美其名曰‘玉花樹’!
玉樹后庭花?
呸!是白骨堆上開出的惡之花!”
倪先生啐了一口,眼中怒火灼灼。
“幾百人……幾百人的元氣,日夜煎熬,一天也就能榨出這么個鴨蛋大的‘凈石’!
場內的百姓,用命換來的‘干凈’。
可他們自己,沾得到一絲一毫嗎?!”
他猛地將凈石拍在案上,發出沉悶一響。
“老夫不干了!恥于為伍!棄職而走,形同叛逆。所幸……”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