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平間從未空置過。
有好幾次,因為厭倦了跑調的歌聲,李知涯故意說和他一起走走,卻帶他走到太平間,問:“哎呀走累了,咱們進去躺會兒?”
老張頭聽了立刻就會氣成豬肝色,并迅速逃走,敏捷得像一只耗子,且至少三天不露面。
今天剛好是上次捉弄完老張頭的第四天,可這個有趣的小老頭仍未出現。
李知涯并不擔心,畢竟老家伙嘛,早晚有那么一天。
等思緒回到現實,銅哨的尖嘯和門房刻毒的咒罵像是無形的鞭子,抽打著每一個踏入印刷工坊的夜班機工。
李知涯麻木地擠過散發著汗酸和劣質煙草味的人群,從腰間摘下長方形金屬工牌,在名冊上重重摁下。
油燈昏黃的光線下,裸露著黃銅齒輪的手搖印刷機如同疲憊的老牛,散發著悶濁的氣味。
“都快點,明知道任務重還來這么晚?”
監工王疤瘌雙手叉腰站著,坑洼的臉掃過所有人,嘴里噴著劣質燒酒的氣息,三角眼在油燈下閃著陰鷙的光。
“都聽好了:‘麒麟卷’這個月必須弄完!耽誤了‘坤輿大造’的圖冊,仔細你們這幫賊畜生的皮!”
他口中的“麒麟卷”是工坊承接的最大訂單,一套為朝廷“坤輿大造”工程歌功頌德的精裝圖冊,工期緊得壓死人。
李知涯沒吭聲,默默走向自己的工位――一臺滿是故障的老式手搖印刷機。
手指剛觸碰到冰冷的鉛字和油膩的搖桿,連續通宵的疲憊和胸腔里那股無處發泄的邪火就交織在一起,燒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活字盤沉重,被迫加速的手搖機器節奏快得讓人窒息。
汗水很快浸透了單薄的短衣,黏膩地貼在背上。
他們組負責的版面復雜,容不得半點差錯。
以往,他總能憑著專注力和一絲不茍的勁兒扛下來。
但今晚不同。
“哐當!”
一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起,緊接著是齒輪卡死的爆響。
李知涯的機器猛地卡死,幾枚活字被巨大的力量擠壓變形,嵌死在版槽里。
“狗日的搞什么東西?”
王疤瘌的咆哮瞬間炸開,幾步就沖了過來。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臉上:“老子就知道你個喪門星要壞事!
這版子廢了,耽誤了工期,你十條賤命都賠不起!”
工棚里瞬間安靜下來。
只剩下其他工友壓抑的呼吸聲。
無數道目光聚焦過來,有麻木,有幸災樂禍,也有兔死狐悲的擔憂。
李知涯臉色鐵青。
胸腔有股莫名的躁火猛然升騰。
積壓了六年的憋屈、憤怒、絕望,像熔巖一樣翻滾、沸騰。
崩潰只在一瞬間:“那就都特么別干了!
狗日的這破機器老子報修了三次!
‘能動就別廢話,誤了工期你擔著’是誰說的?
這個月連著干了二十七天中間一天沒休息。
產量還他么天天加!薪水怎么不加?”
“你給我少廢――”
“你特么才給我少廢話!”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