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夜,沉甸甸地壓著。白日里尚有一絲秋高氣爽,入夜后,卻連一絲風都吝嗇給予。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壓抑的滯澀感,沉甸甸地墜在肺腑之間。天空被厚重的鉛灰色云層嚴密地封鎖,不見半點星光,唯有那輪月亮,在云層的縫隙間時隱時現,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渾濁的橙紅。它像一只巨大的、半睜半閉的充血眼瞳,冷漠地俯瞰著這座死寂的皇城。宮墻的陰影濃得化不開,將朱紅的宮門和高聳的殿宇吞噬,只留下模糊猙獰的輪廓,沉默地矗立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巡更的禁衛腳步聲在空曠的宮道上回蕩,顯得格外空洞而遙遠,鎧甲偶爾的摩擦聲,如同毒蛇在枯葉上爬行,更添幾分詭譎陰森。一種無形的、粘稠的惡意,如同冰冷滑膩的觸手,悄然纏繞著皇城的每一塊磚石,無聲地宣告著某種終結的臨近。
    慈寧宮深處,太廟地下秘殿的入口前,李九月和倉呈暄如同兩道融入陰影的幽靈。秘殿入口被巧妙地偽裝成一座巨大的、供奉著歷代帝王畫像的沉重石龕。倉呈暄的手掌貼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指尖極其細微地移動、按壓、感知著石壁內部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震動——那是從地底深處傳來的、某種龐大而邪惡的脈動。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像一記悶錘,敲打在兩人緊繃的心弦上,帶來一陣生理性的惡心與心悸。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混雜了陳舊檀香、陰濕土腥以及一種難以喻的、仿佛無數蟲豸尸體堆積發酵的甜膩腐敗氣息,令人作嘔。
    “就是這里。”倉呈暄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氣流摩擦過砂紙,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殺意。他收回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令人厭惡的搏動感。“蠱母,就在下面。但守衛…是‘活尸蠱兵’。”
    李九月緊貼著他,屏住呼吸。她的指尖捻著一小撮近乎透明的粉末——那是“百草仙翁”杜衡以秘法特制的“蜃息散”,能最大限度混淆活物氣息。借著石龕縫隙透出的、來自下方秘殿的微弱幽光(那光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慘綠),她看清了入口附近守衛的輪廓。那已不能稱之為人。它們穿著殘破的禁衛甲胄,身形僵硬如朽木,裸露在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灰色,布滿了蛛網般的暗紅血絲。眼眶深陷,里面沒有眼珠,只有兩點幽綠如磷火的光芒在跳動。它們如同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以一種完全違背關節結構的、抽搐般的姿態,在狹窄的入口甬道內緩慢地、無聲地移動著,每一次僵硬地轉頭,都帶起一陣細微的骨骼摩擦的“咔噠”聲。死寂,是它們唯一的語,卻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它們不是活人,是被蠱蟲徹底侵蝕、僅憑蠱母意志驅動的行尸走肉。
    “數量不少,甬道狹窄,強攻動靜太大,必會驚動下面。”李九月的聲音細若蚊蚋,冰冷的指尖在倉呈暄的手背上飛快地劃動,傳遞著信息。她另一只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間纏繞的軟劍劍柄上,掌心微微汗濕。
    “蠱母就在這里!”李九月用眼神示意。
    倉呈暄沒有立刻回答。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塑,銳利的目光穿透前方活尸蠱兵扭曲身影的間隙,死死鎖定了那幽綠光源傳來的方向——秘殿深處。他的大腦如同最精密的機械飛速運轉,將一路潛入所見、所聞、所感的所有碎片信息瘋狂拼湊:宮禁異常的森嚴與死寂,宮人臉上那種麻木中透著恐懼的詭異神情,新帝蕭景琰自登基后便以“為先帝守孝祈福”為由,被“請”入慈寧宮偏殿再未露面……而太后,那位本該在佛堂清修的太后,卻成了這座巨大蠱巢的核心!蠱母寄生其體,以其身份為掩護,以其血脈為引,等待血月凌空那一刻,將擁有最純粹蕭氏皇族血脈的蕭景琰,在太廟這王朝氣運匯聚之地,作為最終的活祭!
    “太后!”倉呈暄用口型回應。
    二人眼神交匯,果斷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