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還黑著,她第一個起身去井邊打水。冰冷的井繩勒進掌心,水桶沉甸甸地晃蕩著,她卻在心里默念著昨夜背下的《藥性賦》:“諸藥之性,各有奇功。溫涼寒熱,補瀉宣通……”水桶“咚”地砸進井底,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褲腳,她卻渾然不覺,只盯著水面破碎的倒影,想著書里寫的“茯苓甘淡,利水滲濕”,不知井水里是否也藏著什么藥性。
晌午,她在后院曬藥材,手里翻動著簸箕里的當歸、黃芪,指尖沾記了藥香。王婆子遠遠地吆喝:“死丫頭,動作麻利點!”她低著頭應聲,卻在心里對照著倉呈暄的筆記:“當歸主血,黃芪補氣……”陽光曬得她后頸發燙,藥材的氣味混著泥土的腥氣鉆進鼻腔,她卻覺得比任何熏香都好聞。趁人不注意,她偷偷掰下一小塊甘草塞進嘴里,甜中帶苦的味道在舌尖化開,像極了偷偷讀書的滋味——既怕人發現,又忍不住貪戀那一點甜。
黃昏時,她在灶房燒火,柴火噼啪作響,火光映著她汗濕的臉。灶膛里的火苗跳動著,像極了書頁上那些朱筆圈畫的痕跡。她一邊添柴,一邊用燒火棍在灰燼上輕輕劃著字:“黃連苦寒,清熱燥濕……”火星濺到手背上,燙得她一哆嗦,卻不敢出聲,只飛快地用袖子抹掉灰上的字跡,生怕被人瞧見。
夜里,其他仆役擠在大通鋪上鼾聲如雷,她卻蜷在角落,借著窗縫漏進來的一線月光,偷偷翻看那幾本醫書。手指凍得發僵,翻頁時總要呵口氣暖一暖,可她的眼睛卻亮得驚人,仿佛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句里藏著另一個世界。有時困極了,書滑落在胸口,她迷迷糊糊地夢見自已背著藥簍上山采藥,漫山遍野的草木都在對她低語,告訴她它們的名字和藥性。
最危險的一次,是在洗衣時。她蹲在溪邊,棒槌敲打著濕透的衣物,水花濺在臉上,冰涼刺骨。她的袖子里卻藏著一頁抄下來的《湯頭歌訣》,趁著四下無人,她飛快地瞄上一眼,再繼續捶打衣服。“麻黃湯中用桂枝,杏仁甘草四般施……”她低聲念叨著,手里的棒槌也跟著節奏起落,仿佛捶打的不是衣物,而是藥臼里的藥材。突然,身后傳來腳步聲,她嚇得渾身一僵,連忙把紙頁塞進懷里,結果棒槌一滑,重重砸在手指上,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王婆子走過來,狐疑地瞪著她:“磨蹭什么呢?”九月低著頭,死死攥著紅腫的手指,輕聲道:“水太冷,手僵了……”王婆子哼了一聲走開了,而她懷里的紙頁已經被冷汗浸濕,字跡暈開了一片。
可即便如此,她仍不肯停下。每一次偷學的機會,都像在刀尖上舔蜜——明知危險,卻甘之如飴。那些醫書里的字句,早已不再是紙上的墨跡,而是融進了她的血肉,成了她呼吸的一部分。她甚至開始用所學的知識偷偷觀察身邊的人:廚娘總說胃脹,她知道該用陳皮;馬夫的老寒腿犯了,她想著若是有點艾草就好了……
這世道給她的身份是粗使丫頭,可她的心里,卻悄悄種下了一顆醫者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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