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話很輕,像一片羽毛,落在魏晉那片剛剛經歷過狂風暴雨的心湖上,卻激起了千層巨浪。
歸你了。
這三個字,比之前影衛隊長的致命一擊,還要讓他感到恐懼。
魏晉的瞳孔在瞬間縮成了針尖,他看著床頭柜上那本通體漆黑,仿佛凝聚了世間所有不祥的“天書”,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好不容易從地獄爬回來的那點慶幸,瞬間被冰冷的恐懼所淹沒。
“不……大師……我不能要……”他的聲音嘶啞,充滿了哀求,“這東西……它是個禍害,是個魔鬼!我……”
他想說,我差點就死在它手上,我的一切罪孽都因它而起。
“它現在只是一塊石頭。”蘇九的聲音平靜地切斷了他的語無倫次,“一個空的容器,一個被格式化了的硬盤。里面的邪法、惡念、以及那個試圖吞噬城市氣運的‘程序’,都被清空了。”
魏晉愣住了,他呆呆地看著那本書,又看看蘇九,腦子一時轉不過彎。
蘇九拉過椅子,重新坐下,目光落在魏晉的身上,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看到他神魂中那條正在緩緩流淌的、漆黑的業力之河。
“你體內的東西,我也一樣沒有幫你清除。”
魏晉的身體一僵,這一點他自己最清楚。那些罪業的重量,每分每秒都在提醒著他曾經的所作所為。
“為什么?”蘇九淡淡地問,“因為那是你的‘債’。是你過去人生所有選擇、所有行所產生的‘結果’。我若是幫你抹去,就等于否定了你過去的人生,也斬斷了你未來的可能。”
他伸手指了指那本天書。
“它也一樣。它曾經被用來作惡,承載了無數陰謀與罪孽,這是它的‘過去’。但它的本質,只是一個記錄與承載因果的工具。現在,我把它清空了,它有了新的‘未來’。”
蘇-九看著魏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的‘債’,需要你自己去背負,去償還。這本書,就是你用來學習如何‘償還’的工具。它能記錄因果,你便用它來記錄你償還的每一筆善果。它能洞察天機,你便用它來洞察那些真正需要幫助之人的天機。它曾經是個魔鬼,但用它的人是你,你也可以讓它變成菩薩。”
病房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窗外的夜色不知何時變得深沉,只有遠處零星的燈火,像散落在黑絲絨上的碎鉆。
魏晉的呼吸,從急促,到顫抖,最后慢慢變得平穩。他眼中的恐懼,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如山的清明。
他終于明白了。
蘇九不是在懲罰他,也不是在考驗他。
而是在給他一條路。
一條真正屬于他自己的,通往救贖的,布滿荊棘的道路。
他不再是那個渾渾噩噩、被業力拖著走向毀滅的囚徒。從這一刻起,他成了自己罪孽的看守者,也是唯一的擺渡人。
“我……明白了。”
許久,魏晉才從喉嚨里擠出這三個字。他的聲音依舊虛弱,卻帶著一種洗盡鉛華的平靜。
他吃力地伸出手,顫巍巍地,覆在了那本冰冷的“天書”之上。
沒有陰冷,沒有不祥。
入手的感覺,就是一塊沉甸甸的、質地奇特的石頭。
他握住它,像是握住了自己那罪孽深重,卻又充滿無限可能的后半生。
蘇九站起身,沒有再多說什么。
有些道理,點到為止。剩下的路,需要魏晉自己一步一步去走。
他走出病房,將門輕輕帶上,把那片屬于魏晉的寂靜與新生,留在了身后。
走在醫院深夜空曠的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不再那么刺鼻。蘇九的腳步不快,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種無形的韻律之上。
他的“道場”識海,那片浩瀚的星空,此刻正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一顆顆代表著他對天地法則理解的星辰,變得更加明亮、凝實。而星辰與星辰之間,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聯系,此刻正化作一道道清晰可見的金色絲線,彼此勾連,構成了一幅更加宏偉、更加精密的星圖。
這次的支線,從魏晉開始,到魏晉結束,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閉環。
在這個過程中,蘇九最大的收獲,并非是摧毀了一個神秘組織的據點,也不是得到了一本被玩壞了的天書。
而是他對“算命”這一門玄術,有了全新的,也是更本質的理解。
他以前認為,算命、相術、占卜,本質上都是一種對未來的“預測”。是通過觀察某些征兆,去窺探命運長河下游的景象。
但通過魏晉,他發現自己錯了。
或者說,看得太淺。
魏晉在生死關頭,對那幾個影衛所做的事,不是“算命”,而是“讀命”。
他沒有去預測未來,而是直接讀取了對方神魂之上,由“過去”的行為所烙印下的、最清晰的因果痕跡。
那名影衛殺了誰,另一名影衛在何處屠村……這些都不是“天機”,而是已經發生的“事實”。這些事實,如同數據,被完整地記錄在他們各自的“因果鏈”上。魏晉的“天眼”,只是恰好獲得了讀取這些數據的“權限”。
算命,不是預測,而是讀取。
讀取過去,洞悉現在,從而推導出未來最大的一種“可能性”。
就像一個高明的氣象學家,通過讀取當前的氣壓、濕度、風向等海量數據,從而推導出明天會下雨的“可能性”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