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
九玄閣的窗外,晨光熹微,將城市從沉睡中喚醒。
蘇九沒有去刻意尋找那個男人。在他的新視界里,那個男人混亂的因果之線,就像一張漆黑夜幕中標紅加粗的坐標,無論走到哪里,都清晰得無法忽視。那不是一個點,而是一片不斷自我糾纏、打結、并向外擴散著負面漣漪的混沌區域。
他甚至能“看”到,男人此刻正在經歷什么。
……
一間位于老舊居民樓頂層,加蓋出來的單間里。
陳凡,也就是蘇九昨晚注意到的那個男人,正經歷著他習以為常的“清晨浩劫”。
鬧鐘在預定時間的前十分鐘,毫無征兆地短路了,發出一股焦糊味,徹底bagong。他被樓下一陣突如其來的裝修電鉆聲驚醒時,已經離上班遲到只剩半個小時。
他手忙腳亂地沖進逼仄的衛生間,拿起牙刷,擠牙膏時手一滑,整管牙膏精準地以一個拋物線,掉進了沒蓋蓋子的馬桶里。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在水里沉浮的牙膏,沉默了兩秒,直接用手指蘸著鹽刷了牙。
打開衣柜,最后一干凈的白襯衫,領口處不知何時蹭上了一塊黃豆大小的油漬,格外顯眼。
他嘆了口氣,認命地穿上,想著到了公司用外套擋住。
走到門口換鞋,昨天剛擦干凈的皮鞋上,落了一坨不知從哪來的鳥屎。
陳凡已經懶得再發火,或者說,他早已耗盡了所有用來憤怒的精力。他只是麻木地抽出紙巾,擦掉鳥屎,穿上鞋,拿起公文包準備出門。
手剛碰到門把,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擰。
“咔。”
一聲清脆的聲響。
半截鑰匙,斷在了鎖芯里。
陳-凡握著剩下半截的鑰匙,站在門口,呆住了。晨光從門上那個小小的貓眼里透進來,在他臉上投下一道細微的光斑。他的眼神空洞,那張因長期睡眠不足和營養不良而顯得有些蠟黃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一絲裂痕。
那是一種被生活反復碾壓過后,連絕望都顯得多余的,死寂般的疲憊。
最終,他沒有選擇踹門,也沒有打電話找開鎖公司,因為他知道,那只會引發一連串新的、更糟糕的連鎖反應。他默默地退回屋里,走到窗邊,深吸一口氣,踩著窗臺,從這六樓的高度,順著外墻老舊的排水管,一點點往下爬。
這套動作,他已經做得相當熟練。
當蘇九慢悠悠地踱步到陳凡公司樓下那片小小的街心公園時,正好是午休時間。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男人。
陳凡正坐在一張長椅上,手里捧著一份最便宜的盒飯,兩葷一素,素菜是炒豆芽,其中一半還是蔫的。他吃得很慢,像是完成一項不得不做的任務。
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漏下來,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一只麻雀落在他旁邊的椅背上,歪著頭,好奇地看著他。
陳-凡似乎察覺到了,從自己本就不多的米飯里,捻起幾粒,放在手邊,想喂喂這只小生靈。或許,這是他這灰暗的一天里,唯一能感受到的一點點生機。
麻雀跳了過來,剛要啄食。
“啪嘰。”
一坨白色的、黏稠的鳥糞,從天而降,不偏不倚,精準地落在了他那份盒飯的正中央,蓋住了那幾根可憐的肉絲。
喂他米飯的麻雀,仿佛被嚇到了,撲棱著翅膀飛走了。而真正的“肇事者”,一只肥碩的鴿子,正心滿意足地在頭頂的樹枝上梳理著羽毛。
陳凡手中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他低著頭,看著那坨鳥糞,看了足足有十秒鐘。
然后,他猛地站起身,將整盒飯連同筷子,狠狠地摔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里。
“砰”的一聲,在安靜的公園里顯得格外刺耳。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頹然地坐回長椅上,雙手插進凌亂的頭發里,將臉深深地埋了下去。他的肩膀,在無聲地聳動。
蘇九看著這一幕,沒有立刻走過去。
他能“看”到,在陳凡將盒飯扔進垃圾桶的那一刻,他周身那本就混亂的因果之線,又打上了一個新的死結。這個結,源于他此刻心中那股被壓抑到極致的怨氣和自我放棄。
再這樣下去,這個男人離徹底被自身的混亂氣運吞噬,不遠了。
蘇九繞到長椅的另一頭,也坐了下來,與陳凡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他沒有說話,只是從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幣,在指間隨意地拋著玩。
硬幣在陽光下翻飛,劃出一道道銀色的軌跡。
陳凡似乎察覺到身邊有人,但他沒有抬頭,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對他而,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只是他不幸人生的背景板。
蘇九的目光,掃過周圍的環境。
這個小公園,本身沒什么問題。但陳凡坐的這張長椅,位置卻很微妙。它正對著公園里一個景觀噴泉的排水口,雖然噴泉早已干涸,但那排水口常年累積的穢氣,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氣旋,正對著長椅。
同時,長椅的背后,是一棵形態扭曲的歪脖子樹,樹蔭將長椅完全籠罩,隔絕了大部分的陽氣。
穢氣迎面,陽氣不沾。這是一個典型的“霉運位”。
普通人坐在這里,最多也就感覺有些不舒服,待一會兒就會離開。但陳凡不同,他自身的磁場已經是一片混亂,就像一塊吸力超強的磁鐵,會自動吸附周圍所有負面的能量。
他不是偶然坐在這里,而是被他自己的氣運,“牽引”到了這里。
蘇九停止了拋硬幣的動作。
他站起身,走到長椅前,彎下腰。
陳凡以為他要跟自己說話,身體下意識地繃緊了,準備迎接又一次的嘲諷或是推銷。
然而,蘇九只是從地上,撿起了一片剛剛被風吹落的梧桐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