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的忙音,像一根針,扎破了喬月最后的希望泡沫。
她躺在慘白的病床上,全身的骨頭都在叫囂著疼痛,但這肉體上的折磨,遠不及靈魂深處那片正在塌陷的恐慌。天花板的燈光刺眼,卻驅不散她視野邊緣那些蠕動的陰影。墻上時鐘的每一次“滴答”,都像是踩在她心尖上的腳步聲,一步步,將她拖向那個名為“昨天”的深淵。
她后悔了。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她絕不會對那個年輕人說出那番自以為是的蠢話。她會跪下來,抱著他的腿,求他拯救自己。
可現在,一切都晚了。
就在她被絕望徹底淹沒,意識都開始模糊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進來的不是查房的護士。
蘇九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穿著簡單的休閑裝,神色平靜,仿佛只是路過順便進來看看。窗外的暮色為他鍍上了一層輪廓,讓他看起來有些不真實。
他的目光在病房里掃了一圈,從心電監護儀上平穩跳動的綠線,到床頭柜上那只被啃了一口的蘋果,最后,落在了喬月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
沒有嘲諷,沒有憐憫,甚至沒有一句“我早就告訴過你”。
他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老醫生,在審視一例棘手的病例。
喬月的嘴唇哆嗦著,想道歉,想哀求,想為自己之前的愚蠢辯解,可喉嚨里像是堵著一團滾燙的沙子,最終只化作幾聲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嗚咽。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浸濕了枕頭。
蘇九沒有說話,他繞著病床走了一圈,步伐很輕。
他停在喬月的床邊,看著她打著石膏的腿,又看了看她手背上扎著的輸液針。
“你的‘現在’,像一件被勾壞的毛衣。”
他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監護儀的蜂鳴聲,直抵喬月混亂的腦海。
“到處都是脫線的線頭,每一個線頭,都還勾連著你的‘昨天’。你越是掙扎,試圖把線頭扯斷,脫線的地方就越多。”
喬月停止了抽泣,怔怔地看著他。
這個比喻,精準得可怕。
她丟了工作,是因為“昨天”的自己記錯了會議時間;她遭遇車禍,是因為“昨天”的自己開著車撞了過來。她越是想回歸正常的生活,就被“昨天”的混亂纏得越緊。
“我……我該怎么辦?”她用嘶啞的聲音問,每一個字都帶著絕望的顫音。
蘇九沒有回答,而是開始動手。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里面還剩半杯溫水。他沒有喝,也沒有倒掉,只是將它從床頭柜的左側,移到了右側。
然后,他走到窗邊,伸手調整了一下百葉窗的葉片角度。一縷狹長的、宛如刀鋒的夕陽余暉,精準地投射在喬月床腳的地板上,與病床的邊緣形成一個銳角。
最后,他拿起喬月放在枕邊的手機,解鎖,點開時鐘應用,設定了一個鬧鐘。時間很奇怪,不是整點,也不是半點,而是凌晨三點十七分。
做完這一切,他將手機放回原處。
整個過程,他沒有使用任何符箓,沒有念誦任何咒語,動作簡單得就像在整理房間。可喬月卻看得心驚肉跳,她能感覺到,隨著他每一個看似隨意的動作,病房里那股粘稠、壓抑、令人窒息的氣息,正在被一點點地改變。
空氣,仿佛重新開始流動了。
“你……你在做什么?”喬月忍不住問。
“幫你補毛衣。”蘇九淡淡道,“我不是在幫你找回那個羅盤,我是在幫你找回你自己。”
他指了指那杯水,那道光,還有那個設定了古怪時間的手機。
“占卜,不是讓你去‘看’清一條早已鋪好的路,而是教會你如何‘走’路。你腳下的空間亂了,你的‘今天’和‘昨天’黏連在了一起,路自然就走不通,不是撞墻,就是摔跤。”
蘇-九的目光再次回到她臉上:“這間病房,現在是一個臨時的‘坐標錨’。它會暫時幫你穩住‘今天’,不讓‘昨天’的漩渦再把你拖下水。”
喬月似懂非懂。她只知道,當蘇九說完這句話時,她感覺自己仿佛從深水中浮出了水面,終于能夠呼吸到第一口新鮮空氣。那種被無形之物拖拽、撕扯的感覺,正在迅速消退。
就在這時,病房門又被推開了。
一個年輕的護士探進頭來,臉上帶著職業性的微笑,但今天的笑容里,似乎多了一絲真切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