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稱“鐵口直斷”的老周和號稱“麻衣神相”的老錢,正蹲在一個畫在破紙板上的棋盤前,為了一步棋或者說為一個虛擬的客戶面相爭執爭得面紅耳赤。
他們旁邊,是同樣飽經風霜的兩個攤位,一個上面掛著“鐵口直斷”的布幡,另一輛則挑著“麻衣神相”的幌子,外加小板凳和簽筒等吃飯的家伙。
陸離的出現打斷了他們的“專業探討”。
老周抬起頭,推了推鼻梁上快滑下來的老花鏡,清明的小眼睛像上下打量著陸離那身比平時更破敗、臉色更慘白的造型,嘖嘖出聲:
“喲!瞧瞧這是誰回來了?咱們道上的‘陸真人’?這造型…嘖嘖,昨晚是去哪個古墓客串僵尸了,還是被哪個‘大客戶’榨干了‘真元’啊?”
語氣里滿是調侃的笑意。
老錢也停下爭辯,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看啊,印堂發黑,眼帶桃花劫煞,氣若游絲…陸小子,你這面相,昨晚不是撞了桃花煞,就是被厲鬼吸了陽氣!老實交代,‘業務’做到哪家去了?撈了多少?”
話里話外全是同行間的揶揄,但眼底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陸離正被生煎包的湯汁燙得齜牙咧嘴,聞,立刻挺直了腰板。
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爾等凡夫俗子豈知本真人辛勞”的高深模樣,用油乎乎的手指學著老錢的樣子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須:
“此差矣。”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帶著點神秘:“貧道昨夜確有一番大作為。城西林家,陰邪纏身,稚女垂危!貧道仗義出手,腳踏陰陽,溝通兩界,以無上法力,引動九天朝陽正氣,滌蕩鬼幽。”
“不僅救那稚女于水火,更度化那百年怨嬰重入輪回、此乃大功德!些許損耗,不足掛齒!”
他把昨夜的事簡化成了評書演義,還不忘往自己臉上貼金,順便把“法力”兩個字咬得特別重。
老周和老錢聽得一愣,對視一眼,然后同時爆發出比剛才更響亮的、毫不留情的嘲笑。
“噗哈哈哈!百年怨嬰?引動九天正氣?”
老周笑得直拍大腿,眼淚都快出來了:
“陸小子,你這忽悠人的本事是見漲啊!連‘九天正氣’這種詞都整出來了?這詞兒聽著挺唬人,哪個話本里抄的?還是你自己瞎編的?哈哈哈!”
老錢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指著陸離袖口一塊新鮮的灰漬:
“哈哈哈!度化怨嬰?我看你是被哪條巷子里的狗子給追得慌不擇路,一頭栽進哪個泥坑里,‘度’了一晚上泥巴吧?就你這點道行,還引動九天正氣?你那點‘法力’,夠不夠點個煙都兩說!裝蒜裝到我們倆老家伙頭上了?你這厚臉皮,倒是深得我倆真傳。”
“不錯不錯,你悟了啊。”二人調笑完,又彼此點頭感慨:”咱就得這個沒臉沒皮的勁才能吃上飯啊,小陸,你成了。”
陸離臉上強裝的淡然徹底崩碎,哼了一句:“凡夫俗子,有眼不識泰山!”
“得了吧!”
老周好不容易止住笑,抹了抹眼角:“還泰山?你小子連個‘孤辰寡宿’的口訣都能背成‘孤寡老人’,還精進呢?我看你是‘臉皮精進’!”
他毫不留情地揭短。
老錢也補刀:“就是!上次讓你背個‘三停五岳’的相法歌訣,你愣是給串到‘三山五岳’旅游攻略上去了。就這,還度化百年怨嬰?我看那怨嬰沒把你度了就算你命大!”
陸離被揭了老底,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氣惱地咬了一大口生煎包,滾燙的湯汁濺出來,燙得他直抽氣,又引來兩個老頭一陣幸災樂禍的大笑。
“行啦行啦,甭管你是假降妖還是真摔坑。”
老周站起身,踢了踢自己那輛掛著“鐵口直斷”的攤位:“飯轍要緊!再磨蹭,天橋底下那棵歪脖子樹的‘風水寶位’可就被‘神算李’那老滑頭占嘍,他那張嘴,死的都能說成活的,生意全被他搶光了。”
老錢也慢悠悠地收拾起自己的“麻衣神相”招牌和小板凳:“走吧,‘陸真人’,今兒個還得指望你…嗯…指望你那灰眼珠吸引點人緣,給咱這攤子招攬點人氣呢!”
陸離看著兩個老油條雖然毒舌卻透著熟稔關心的臉,昨夜林家那驚心動魄的經歷、被當成“真人”的惶恐、以及強撐高人的疲憊感,似乎都被這市井的煙火氣和熟悉的調侃沖淡了不少。
他三兩口把剩下的生煎包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就你們話多。”
然后認命地快步跑進自己的橋洞,開始收拾他那幾件“吃飯的家伙”——一個掉了漆的簽筒,幾本翻爛的舊書,還有他那面寫著“天生神異”的白布幡子。
片刻后,三個身影出現在攤位上,融入了清晨天橋底下那喧鬧的人流中。
陽光灑在他們身上,照亮了老周老錢布滿皺紋卻精神矍鑠、寫滿“江湖經驗”的臉,也照亮了陸離那件破道袍上,昨夜殘留的、幾乎看不見的一絲微光,以及他臉上那副“被迫營業”的無奈表情。
新的一天,天橋玄學攤上的“業務”,在兩位“老前輩”的毒舌和一位“真人”的腹誹中,又要開張了。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