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進了一座樓房。身后似乎有人在追我。我是逃進這座樓房中去的。一進大門,便見里面有許多通道,我遲疑了一下,不知該往哪一條通道逃。身后傳來一聲很響的“咣當”聲,是大鐵門被關上了。我知道追我的人也已跑進了房子。我只得慌不擇路地朝那條有窗戶的通道跑去。有窗戶的通道畢竟比其他通道亮了許多。其他的通道都黑咕隆咚的,讓我感覺不安全。但是,一跑進有窗戶的通道,我便后悔了。我發現這些窗戶都是假的。墻壁上的窗戶,都是畫上去的。但是,這亮光又是從哪兒來的呢?我發現我的身子已飛了起來,速度倒是快了許多。但身后追我的腳步聲卻依然很近。樓房很大,里面像是一座迷宮,我一直這么跑著,不斷地七拐八彎,總像是跑不出這座樓房似的。我突然感覺一腳踩空,從上面直直地摔了下去……
日子在我的思考中恍恍惚惚地過。一天又一天,現實似乎離我越來越遠;我想象中的世界似乎離我越來越近。我常常有一種靈魂出竅的感覺。我的身子和我的靈魂分別到了兩個不同的世界。在身子的這個世界里,我感到了環境對我的脅迫,我不得不收斂起我心中的所有欲望,低眉順眼又委屈求全;
但在靈魂的那個世界里,我是自由的。我可以任由我的靈魂飛翔。我可以任由我的靈魂與人交往,與人對話,甚至是自問自答。我像是一個夢游患者。要么坐在那兒眼光直直的,臉上似笑非笑;要么手中拿著那根小鐵鏈,甩著那把紗剪,在縫紉機中間的那條走道上,來來往往地晃著。
中隊新分來一個囚犯,年紀比我略小些。在那個固定剪線頭的桌子邊剪線頭,畏畏縮縮的眼神,討好的笑容,這是每一個新來的囚犯幾乎相同的模樣。我為了舒緩自己緊張的神經,借機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他告訴我說,他是因強奸幼女罪被判入獄的。我很詫異地看看他,想不到他瘦瘦弱弱的身子,居然還會有這一招哦!他很委屈地說:
“我跟那女孩,已經好了有幾年了。怎么判我是強奸她呢?她自己愿意的嘛!常常自己來我家找我!這幾年,我在她身上已經花了兩萬多元了呢!”
我說:“現在的社會,要找個女人,不是很簡單的事嗎!你何必要去強迫人家呢!”
他不服氣了:“我什么時候強迫她了!她沒錢了,便來盯我,我們是你情我愿的!”
我說:”你情我愿的還抓你進來!”
他說:“她母親發現了,不同意她跟我在一起,便報了案嘛!”
我問:“女孩母親原來不知道嗎?”
他說,女孩的父親和他是關系還算好的朋友。他也常常去女孩家,跟她父親一起喝酒。她的父親并不反對女兒跟他在一起,但是女孩的母親發現了他跟她女兒的事之后,橫豎不同意,去報了案才出事了。
我調侃他:“你跟她女兒的事肯定做得不隱密吧!怎么會被她母親發現的呢?你做事也不夠老到,干脆連她母親也一并收了,不是就沒事了嘛!”
他嘿嘿地笑著,說:“我倒是沒有想到這一點!其實有幾次,她母親似乎也有這個意思,故意在我面前,撩進衣襟擦汗,將胸脯露在我面前。我估計,我伸手的話,她也不會不愿意!可是,她畢竟是我朋友的老婆,我怎么好意思下手呢?”
我笑道:‘朋友妻子不可戲,’是沒錯!可朋友的女兒你就下手啊!這是什么邏輯呢!”
(……此處略去1833字)
“她會等你嗎?”我問道,“你進了監獄之后,她有沒有來看過你?”
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她會不會等我!她媽肯定不會讓她來看我!”
經過了這一番波折,女孩肯定已突然長大。就算她媽同意她來探望,女孩也不見得會來!我沒有說出我內心的話,而是換了一個角度:
“你刑期這么長,等到你出去的時候,可能她的孩子抱著你的大腿直叫你爺爺了!”
他一下子沒有能聽懂我的話,只是怔怔地看著我,心中必然在想,他被抓的時候,女孩并沒有懷孕,怎么會有孩子?而且,是叫他爺爺!如果懷孕了,有了孩子,也應該叫他爸爸才對!半晌,他才醒悟了過來:
“這也很正常呀?女人嘛,總歸要嫁人的!嫁了人嘛,總歸要生孩子的!現在這種年代,找個女人不是太容易了嘛!”
憑他也說這樣的話?我心中暗自發笑。像他這副樣子,幾年之后,找個女人是不會太難;但要找個能生孩子的女人可就難啰!
“當初,你為什么不干脆讓她生個孩子呢!”我說,“有了孩子,她的母親成了你的丈母娘,成了孩子的外婆,總不見得再將你告了吧?哪里有岳母告女婿強x了自己的女兒的!而且,就算你現在坐了牢,她也只能帶著孩子等你了吧!”
“是啊!”他若有所思地說道,“我那時哪里想得到這些!不過也不行!她的欲望很大的!到時,她必定會給我戴許多的綠帽子!這不是會氣死我嘛!還是現在這個樣子好!她想怎樣就怎樣,綠帽子也不會戴在我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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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牢的男人,最怕家里的妻子給他戴綠帽子。盡管他在外面的時候很瀟灑,左擁右抱別的女人的時候,不見得會想起家里的妻子。但當他感覺妻子可能已與他互換了一個位置的時候,他的心中總是難免耿耿。
其實,飲食男女都一樣,心中都有難以遏制的欲望。也許,女人的欲望比男人的欲望更強烈些,但是,男人舒緩欲望的手段卻比女人更直接,更容易。女人果然也有的手段。但肯定與男人殊異。
在獄中,當囚犯們聊起風花雪月時,總會想象女囚徒是如何地“性”急難熬。男囚徒們總會想當然地說:
“女監是從來不發黃瓜的!就算是發了整條的黃瓜,她們也不見得舍得吃!總要先讓自己過癮之后,待黃瓜已是軟不拉嘰時,才舍得吃了它!”
手里舉著那根黃瓜,也不管黃瓜上有許多黑色的小刺,就作勢要往別人的褲襠里插,異乎尋常的歡鬧,歡鬧和戲謔中又潛伏著多少泄欲的妄想!監獄真是一個讓人的欲望暴露無遺的地方,我在這人欲橫流的地方觀賞著人世百態。冷眼旁觀著囚徒們的喜怒哀樂,揣摩著人的心思。有什么樣的臉部表情,便有什么樣的肢體下意識動作,眼睛在如何眨動,意味著他的內心地想些什么?從冠冕堂皇的語中,分析人的內心陰暗。這樣的觀察,讓我對人性自覺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冬去春來,春去夏來,季節的變換,人的行為也會發生變化,譬如春天的神思不屬,夏天的暴躁。都是最普通的性情外露。囚徒之間的打架,是最讓警官犯忌的事!中隊里一有人打架,所有的警官都會立即十分地警覺起來,一改原先的終日無事,昏昏欲睡的模樣。
坐在高高的警務臺上,像獵狗一般地豎著耳朵四下張望著,就差像狗一般地豎起毛發了!只要有人一伸手,常常手還來不及碰到對方的身上呢?伸手的囚徒便會被旁邊的人強行拉開。接下來的一切,便會例行公事地走程序了!
做筆錄是必然的!在做筆錄時,如果打架的人還要出不遜。便會被立即銬在窗戶的鐵直楞上。仍是不服氣的,電警棍伺候!一根不夠兩根!直到人討饒為止!兩、三根電警棍還不能治服貼的話,那就在他的脖子上淋了水再來!據說,在淋了水的軀體上充電,功效能成倍的增加!不過,被淋了水充電的囚徒,確實慘叫聲比沒有被淋過水充電的囚徒大了許多。有一種聲嘶力竭的氣派。
然后是扣分,然后是戴上腳鐐。腳鐐也分好多種,要看鐐的中間,懸著的那一截鐵柱有多重!最重的那一截鐵柱據說達十五公斤。光一根鐵鏈,讓人的行走已成困難,再加這么一截鐵柱懸在那兒。其行進的困難可想而知。
中隊中偏有這么一位硬骨頭的本省籍的囚徒。三十多歲的年齡,十多年的刑期。雖瘦卻不弱。最有特色的,便是他的那兩支眉毛了!尾端一律旋轉著朝上翹著,一看便知道,是一個脾氣倔犟的角色。那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也許,也是酷熱的天氣惹的禍,他與人爭辯一件事情,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也不能說服誰。
通常碰到這種情況,爭辯的雙方會一起跑來找我,讓我一句話定輸贏。那天,他們來不及走這個環節,拳頭已經伸出去了!當我再看到他時,伸手的他,雙手已被銬在了窗戶的鐵直楞上。他朝我不在意地笑笑,我的心中卻突然憑空生成了許多的虧歉。像是我沒有盡到責任一般!
他的頸脖上被支上了幾根電警棍,皮也被電破了,他仍是不屈地擰著脖子昂著頭。警官對他束手無策,只得又給他戴上最重的那副腳鐐。戴上了腳鐐,還是得出去干活呀!大隊伍仍是排列著行進,他卻得由人陪著,在后面慢慢著走。
幾天這么走下來,他顯然不耐煩了,干脆用一根布系著那個鐵墜,將布條掛著脖子上,跳躍著跑。一跳一跳地竄到了行進中的方隊前面去了!他又回過頭來,朝方隊咧嘴一笑,像是在嘲笑方隊走得還不如他快似的。
他的神態,落在警官的眼中,讓警官心中很不爽!是有一些挑戰的意味。但已經是最重的處罰了,總不能給他掛上兩副鐐銬。頸脖上的傷,很快便發炎了。囚徒們畏于警官的臉色,不敢給他上藥。我卻不管這些,要來內服的消炎藥,拔下糯米管,將藥粉倒在傷口上。他很順從地伸長了脖子,朝我低著頭。警官朝我瞪眼,我也只做視而不見。沒多久上面來了調犯的任務。他理所當然地被調往了偏遠的新疆。臨走的時候,他仍不在意地朝我笑笑。
據前幾批調往新疆的囚犯寫回信來說,那邊的監獄生活條件比這里艱苦了許多。這是可以預料的事,新疆的經濟與這里相比,自然差了許多。水落船低,難道還指望生活條件比這里好?但是,每年還是有這么多的囚徒自己寫報告要求發配去苦寒之地。據說是因為那邊的減刑政策比較寬松。誰都想早一日離開這人間地獄,這無疑對囚徒還是有吸引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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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只有說那邊的環境比這兒艱苦的信,才能到這里的囚徒的手中,如果說那邊的環境比這兒好的話。信是絕對不可能落到囚徒的手中的。對于警官來說,借調犯的機會,將不太聽話的囚犯往外推,是為了這里的管理,在日后少一些麻煩。如果,因為那邊的減刑政策比較寬松,這里比較順從的囚徒都想往那邊去了,這里的活還有誰來幫助干?可能還影響著警官的實際收入呢!
秋天終于跚跚而來了。當終于感到秋的涼意時,當嘴中的月餅滋味還猶在時,冬便已接踵而至了。這是這座監獄每年都能讓人深有感觸和迷惑不解了。監獄離我的家鄉并不很遠。但是家鄉的四季交替是如此地明顯,監獄卻只剩下了冬夏兩季。夏天熱得可以將人的皮膚烤焦,冬天卻冷得能將牛凍死!
監獄內并沒有牛。還好沒有牛,不然的話,我們倒可以常常吃被凍死的牛肉了。這樣的想法雖然有些惡毒。但居然會常常出現在我的頭腦中,是確實很讓我奇怪的。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平時肉吃的少了,讓我心懷叵測?
妻子送來了一雙棉拖鞋。繡花的鞋面,很精致的樣子。但是,讓我料想不到的是,卻帶給了我新的厄運。
那天,已是臨近晚上熄燈的時間,監房里的燈是不熄的,所謂的熄燈,也只是熄了那兩個日光燈,而留有那個節能燈。節能燈是通宵必須亮著的,被稱做長明燈。長明燈是點在死者躺著的頭頂的那兩盞燈,是讓死者在去黃泉的路上一路好走!
在監獄坐牢,其實已經身處地獄,與已去黃泉路的死者并沒有什么區別。死者是空留遺蛻在人間;囚徒是人世間的行尸走肉。已臨近晚上的熄燈時間,是說,已到了上床就寢的時間了。我趿著拖鞋去廁所小便。小便間便是洗澡間。平時總是鋪著防滑的塑膠地毯。那天晚上卻沒有鋪,大概是為了第二天早晨搞衛生方便一些。塑膠地毯上有許多小孔,米飯粒落在其中,不太容易清掃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