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一條空曠的石板路上,石板路發出的空洞洞的聲音,從我的腳底傳上來,讓我能很清晰的感覺到而不是聽到,石板路很長,我能看到它一直通往天邊。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圍內居然看不到一個人影。我忽然又感覺自己似乎伏在路邊的田野中。田野里有一條很深的溝。我似乎很怕掉進溝里去。但是,溝里又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著我。我又抬頭朝路上看,有飛速而過的身影,我看不清他們的面龐。但我似乎知道他們邊跑邊在看我。我有意識地抬頭,想讓他們看見我,但是他們并不理會我,我很沮喪。終于有一個人從路上走了下來,長長的頭發披散在臉上,我看不清楚,這是個男的還是個女的?但是這個人邊走,身上衣服邊在滑落下來,身上居然都是血……
鄉鎮企業的轉制已是大勢所趨。經過這些年的發展,這些企業大多是曇花一現,能終于發展或具有一定規模的企業的,僅僅是鳳毛麟角的極少數幾家。要么是生產的產品,確實是無人能及的;要么是企業一直掌控在一個極有能力的人手中。這個極有能力的人必定跟企業的生存有著性命攸關的關系。也就是說,企業的成敗與其人的身家性命緊緊的聯系在一起。這才促使了經營者將全部的精力投放在了企業的經營發展上。生產無人能及的產品的企業,其經營者的行中同樣也常常流露出個人對企業占有的欲望。這種欲望是如此的強烈,常常讓人覺得要么舍棄這個企業,要么舍棄這位經營者,這是一種兩難的抉擇。也迫使了人們對企業所有制的反思。
這些集體所有制的企業“集體”兩字的意義,究竟能體現什么?在企業的發展中,它的存在究竟能有多大的意義?它已不再是企業存在的基礎,而已成了企業發展的桎梏!現實就是那么的殘酷!這殘酷的現實,逼迫著人們在企業的發展中,作出選擇,就好像王子哈姆雷特的那句著名的臺詞:“要么生存,要么死亡。”許多經營者,往往倒在自己的欲望中,這種欲望不僅吞噬著經營者也吞噬著企業!在吞噬與被吞噬的博弈中,人們最終還是選擇主動。主動的放棄,畢竟比被動地被吞噬好!在這樣的大形勢下,區計劃與經濟委員會自然成了推動改制的推手。
在那個時期,我已從公司的清理中騰出了手。我將主要精力放在了鄉鎮企業改制的工作指導上。并將下屬公司所屬的那家漆包線廠,納入了改制范疇。所謂的改制,其實只是“私有化”的別稱。這是尊重了人們普遍對“私有”一類字眼的莫名其妙的排斥。這種排斥是羞答答的,是虛偽的。極像原本淫蕩的妓女接客時的那種欲迎還拒!假裝的拒絕是為了盡快將獵物摟入懷中。
這改制的游戲是五花八門的,盡管我一再下文件。要求各鄉鎮zhengfu在改制工作中一定要摸清家底,嚴防集體資產流失,但是經營者藏匿資產造成評估不實,借機侵吞集體資產的現象和假公濟私,借改制將集體資產拱手讓人的問題時有出現。鄉鎮畢竟是一級zhengfu,一級zhengfu的領導有主觀上的故意。又豈是我一個部門所能左右得了的。好在上下都對這種現象格外寬容。也許大家在思想上都很明確,改制是大方向,只要堅持了這個大方向,有一點小插曲,有一些瑕疵都是可以忍受的!
作為接手企業的人來說,他當然會在這個時候搭一搭架子。能多占一些,便多占一些,誰也不會將塞進懷中的財富往外攤。作為鄉鎮來說,集體的概念畢竟是虛幻的,看得見卻摸不著。倒不如趁此機會,化無形為有形,豈不是皆大歡喜?一千多家鄉鎮企業,便在這樣的游戲和客套中改弦易轍,集體企業歷經了幾十年的風雨征程。終于在識時務的大勢下修成正果。集體企業既然成了股份制企業或私營企業,zhengfu的職能也隨之轉變。這種轉變似乎并不需要上級部門的指示或干脆下這行政命令,而是迫不得已的。任何一家企業,誰還會聽那些其實不懂卻偏偏裝得很內行的人指手劃腳?
zhengfu職能的轉變,讓部門的工作漸漸超脫。有些原本難以處理的矛盾,也漸漸地容易化解了。區東片的一個鄉鎮,一直以生產化工顏料為主導產業。廢水的排放,一直是一個難以解決得痼疾。被污染的河水,使下游鄰縣的漁業生產遭到了巨大損害。年年紛爭年年調解,但是年年得不到根本解決。推諉和扯皮成了家常便飯。還是集體企業時,哪怕有些養魚的農民舉著鐵耙圍住了工廠。工廠的廢水依舊在排放!農民還能將企業咋地?難道還能將集體的企業扒掉不成!哪怕是下游的縣zhengfu出面,縣、區zhengfu的領導們捉對著排排坐。最終還是大家一起坐著“吃果果!”
企業改制了,情況就不同了。改制后的當年,那些化工企業的廢水又將下游鄰縣的河水污染了!鄰縣的農民一紙將這些企業告到了市人大。市人大又慎重其事的將信轉到了區zhengfu,限令區zhengfu在半月內,提出處理意見。并將處理結果報市人大。事情一進入人大的問責程序。便顯得重大了。區長把我找了去,要我協調有關部門,組成調查組,查清事實,并提出處理意見。第二天一早,我便帶了人馬去那蹲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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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一查看了那幾家化工企業。企業顯然已經聽到了風聲,都已停止了生產。每一家企業,都只有傳達室有人值班。車間的地上堆放著化工原料。攪拌筒內,半成品還殘留在其中,中止生產是倉促的。我摸了摸蒸汽管道,還熱熱地燙手。閥門處,尚有些微水汽正裊裊升騰,我問傳達室的值班人員,廠長在哪兒。他卻一問三不知。顯然廠長是在故意回避。我們查看了企業的排水口,有兩家企業的廢水直接排入了河道。工廠西側圍墻外的河道已成一片紅色,又蕩漾著一縷一縷的黃色和一縷一縷的藍色,鮮艷奪目。河水已顯得很濃稠。
另外的那兩家,工廠建在一片田野的中央。在各自的圍墻外,倒都建有一個大的廢水貯存地。池中的廢水已成黑色,黑色中同樣漂浮著紅,黃,綠,藍各種顏色。廢水貯存池都有外排孔。排孔正對著稻田的入河溝渠。溝渠壁上留有廢水外排的痕跡。貯存地的外排孔雖然堵著,但曾偷偷外排了卻是昭然若揭!這兩家工廠也是絲毫不聞人聲。
違規排放的事實是清楚的,但是下游鄰縣的漁業受到污染是不是因為這幾家化工廠的違規排放廢水所造成的,我卻不敢武斷,這個調查意見措詞不當,必然會激發縣、區之間的矛盾是顯而易見的,也會增加市人大領導在協調這件事情的難度。這還真是頗費周章呢!思慮再三,我決定在文字上用些功夫。我客觀的陳述了我們調查中看到的現狀,強調這幾家企業目前都已停止了生產。又客觀的講了兩家企業的排污口,直對著河道。另兩家企業已按規定建有廢水貯存池,但外排的溝渠也曾有排廢水的痕跡。
但是,只字未提排入河道的廢水是下游鄰縣受污染的直接原因。于是,提出了幾條處理意見。大致是,勒令這四家企業聯合上廢水處理裝置。利用已有的幾個廢水貯存池,將各企業的廢水集中起來治理。經處理過的廢水,必須經區環保測達標后才準排入河道。在廢水處理裝置未能正常運轉之前,該四家化工企業一律不準生產。若違反上述規定的將責成區環保部門課以重罰!區環保部門要將監督這四家企業作為今后相當一段時間內的重要工作,若監督不力,將追究負責人的行政責任!我建議區長將調查意見的區zhengfu的名義上報下發。區長問,下游的受污染為什么只字不提?我說,以免授人以柄,區長讓我們將材料交zhengfu辦處理。我將材料送給zhengfu辦時,特意關照。增發我原來工作過的那個鎮一份。我希望我的后任看到這份材料時,能引起警覺。印染業已成為這個鎮的支柱產業之一,污水處理問題也應該提到議事日程了。
但是,這個鎮該提上議事的日程的事似乎還很多!書記、鎮長因配合不力被調,被免,接任者相繼到位后新的問題又出來了。據說,那天的事情鬧得很大,堵了國道驚動了省,是因為聯托運企業在市場爭奪貨源。我離開之后,設想中的聯托運大樓倒是建起來了。但是聯托運這一塊的管理,卻沒有能延續我原來的設想和管理模式。我走了之后,我原來的設想得不到實施,這是我意料中的事!我沒有權利也沒有能力要求繼任者“按既定方針辦!”我認為,哪怕是寄予一丁點的希望也只能是奢望!任何抱有這種奢望的前任,都是不明智的前任,都將受到歷史無情地嘲笑!
在歷史的長河中,我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焉敢作如此不切實際的幻想。那天的事情,后來導致了公安部門出動了警車,派出了大量警員,但是這些,同樣難以壓抑洶涌的群情。新任鎮長站在一條凳子上,聲嘶力竭地說了句要想將市場里的店面賣掉的話。被憤怒的群眾一把掀下了凳子來:
“你算是哪根蔥呀!也敢說賣市場這樣的話!”
“這個市場又不是你建的!誰給你這么大的權力!”
“如果,姓某的那位書記來說這樣的話,我們沒有什么話好說!市場畢竟是他建的!憑你也敢!”
當這些話在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后,終于傳來我耳中時,我唯一感到慶幸的是:還好那時我只在黨政班子會議上吹了吹風。并沒有和盤托出我的思路和辦法。否則,必然會像后來的聯托運管理一樣“畫虎不成反類犬”。弄得矛盾迭起,讓人無所適從。那天的矛盾,據說后來激烈到,群眾將公安的警車也掀翻了。留給我的,只能是搖頭嘆息了!憤怒了的群情是最難控制的。在群情已經憤怒了的時候,再想到去控制,常常已是為時已晚。這常常會需要多花出十倍,甚至是百倍的精力。才露端倪時,及時去排解、去疏導,才能未雨綢繆。這需要有敏銳的洞察力。
下屬那家總公司捅了這么大的簍子,盡管我絞盡了腦汁,采取了“休克療法,”避免了可能遇見的社會矛盾。但是還是引發了人事調整,分管的那位副區長被調離。去了市級機關部門任了副職,雖是平調。一個部門的副職,自然無法與zhengfu的常務副職相比。我不知道他是暗自慶幸呢,還是感到失落,畢竟避開了這個旋渦,有得必有失哦!新任的常務副區長是從鄉鎮提拔的。是我中青班的同學。經過中青班的培訓,畢竟還是有人修得正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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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任兼了部門正職后,差一點弄得身敗名裂。還是組織上認為,副區長兼部門正職,實在是弊大于利。常務副區長不再兼我所在這個部門的正職,還是坐在我對面的那位副主任透出風來的。那天上午,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突然說道:
“這一次,不管怎么樣?輪也該輪到我了吧!”
我不明所以地抬頭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何故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來?也不知道他所說的“輪”是什么?他見我-->>一臉茫然,便剎住了話頭,不再往下說,弄得我如墜五里霧中。我也懶得問,只顧看自己的報紙。他見我并不接他的話,也不詢問,大概感覺有些趣味索然。便起身去了隔壁的辦公室。一會兒,辦公室主任走了進來,壓低了聲音,挺神秘的說:
“主任,你知道嗎?新來的副區長將不再兼我們的正職,聽剛才某主任的口氣,像是他要被提升為正職了。”
“哦,是嗎?”我抬眼看了辦公室主任一眼,“怪不得他剛才這樣說?我還以為是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