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聲還在耳邊嗡鳴,車燈的光暈掃過深夜寂靜的路面。陳默把車停在校門口那棵老槐樹下,卻沒有立刻解開安全帶。他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是黑的——十一點半收到的那條短信還躺在收件箱里:“我在你實驗室樓下,有事談。”發信人蘇雪。
他嘆了口氣,拉手剎,拔鑰匙。夜風不烈,但帶著初秋特有的涼意,鉆進領口。實驗樓三層的燈還亮著,像夜航時遠遠望見的燈塔。
走廊盡頭的會議室門縫下漏出光。他推開門,老舊的合頁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蘇雪坐在靠窗的老位置,米色風衣搭在椅背上,手里捏著個牛皮紙文件袋。聽見動靜,她抬起頭,什么也沒說,只是把文件袋往桌子中間推了推。
“這么晚了,什么事不能電話里說?”陳默站在門口,聲音里帶著剛下車的疲憊。
“有些話,得當面講。”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他走近,在她對面坐下。這張桌子還是他們五年前第一次采訪時用的,邊緣的漆已經磨白了。他無意識地用指節蹭了蹭桌面,沾了一手灰。
“我跑新聞跑了五年。”蘇雪開口,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里,“采過很多人,寫過很多稿子。可回頭看看,每篇重要的報道,最后都繞回到你身上。”
陳默沒接話,只是靜靜聽著。
“三年前你被人舉報,我連夜去派出所查記錄;兩年前有人質疑你的技術來源,我翻遍檔案室寫澄清報告;上個月艾琳想用錄音告你侵權,我整理了三個通宵的證據。”她說得很慢,每個字都帶著重量,“我做這些,不是為了搶新聞。我只是……不想看著你被人欺負。”
陳默低下頭,盯著桌面上那道裂縫。
“現在不一樣了,陳默。”她繼續說,“不再是修收音機、搞個小發明那么簡單。通信衛星、低軌組網、國家項目……這些一旦出問題,不是賠錢道歉就能解決的。”
他抬起眼睛:“你覺得我會栽跟頭?”
“不是會不會,是什么時候。”她的目光銳利起來,“有人盯著你的專利,有人會卡你的合同,有人能用一紙訴狀拖你五年。而你,只會埋頭在實驗室里。”
陳默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
“所以我辭職了。”她從文件袋里抽出一張紙,輕輕放在桌上,“明天交上去。以后我不是校報了的人,是你團隊的法律顧問。”
他皺眉:“何必走這一步?我現在只是參與研發,連正式合同都沒簽。”
“你會簽的。”她說得篤定,“而且越往后,水越深。你以為王振國倒了就萬事大吉?他背后的人還在。他們不會動刀動槍,但能用法律程序把你困死在法庭上。”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軟了下來:“我不想再看你一個人硬扛。你是科學家,不是斗士。這次,讓我站在你前面。”
陳默站起身,走到窗前。玻璃映出他模糊的影子,眼鏡片上沾著灰塵。他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又重新戴上。
“還記得五年前嗎?”他突然說,“你第一次來采訪,也穿了件風衣。”
“早換了兩件了。”她嘴角微微一動,“這件是去年買的。”
“那時候你問我,為什么選擇留在國內做研究。”他轉過身,“我說,因為這里需要我。”
“記得。”她說,“我還問,不怕被人搶功勞嗎?”
“我說,只要東西能做出來,誰拿去用都行。”他笑了笑,笑容里帶著自嘲,“但現在不一樣了。我不能讓別人拿著我的東西,反過來壓我們自己人。”
“所以你需要一個懂法律的人。”她直視著他的眼睛,“而我,剛好愿意。”
陳默走回桌前,拿起那份辭職信。紙張很薄,字跡工整,簽名處用力得幾乎要戳破紙背。翻到背面,有一行小字:自愿退出新聞崗位,申請轉入科技法務領域工作。
他把紙放回桌上,雙手撐住桌沿:
“你想過沒有?以后可能不止是打官司這么簡單。萬一上面有人施壓,下面有人鬧事,你頂得住嗎?”
“我想得很清楚。”她說,“也知道你怕連累我。但這些年來,我看著你從沒人相信,走到現在連軍工所都主動找你合作。你改變了太多東西,也把自己放在了最危險的位置。”
她站起來,走到他面前:
“我不求你能輕松,只希望你不用孤軍奮戰。以前我用筆替你說話,現在我想用法律替你擋事。這不是犧牲,是我的選擇。”
陳默看著她的眼睛。她沒有躲閃,目光平靜卻堅定,比任何語都有力量。
他忽然笑了,笑聲很輕:
“你說你要保護我?”
“是。”
“可我一直以為,該是我護著你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