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推開科研樓的鐵門,走廊的燈還亮著,昏黃的光線像在等他回來。他沒開大燈,只擰亮了實驗臺上的臺燈,柔和的光暈落在那本攤開的筆記本上,昨夜記下的合金參數靜靜地躺在紙面,墨跡已經干得發硬。
他坐下來,帆布包隨手擱在一邊,取出那個小本子翻到最新一頁,指尖在“-v-cr”那一行輕輕敲了兩下,像是要確認什么。隨后他抽出一張新的草稿紙,開始拆解這些數據——熱鍛溫度區間、冷卻速率控制點、晶相結構的關鍵節點……每一個參數都得轉換成眼下能實現的工藝條件。
筆尖劃過紙面,沙沙作響。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涼透的茶水帶著澀味,杯底積著一點褐色的茶渣——是前兩天蘇雪帶來的安神茶。她總嫌他睡得太少,可他只覺得時間不夠用。那些來自未來的技術碎片像一塊塊拼圖,他撿得到,卻總是拼不全,只能爭分奪秒地把每一片能落地的先變成現實。
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不急不緩。
門被推開時帶進一陣微涼的風,蘇雪拎著個布包走進來,肩頭落著幾片細小的梧桐葉。她順手帶上門,抖了抖外套,抬眼就看見陳默伏在桌前,眼鏡滑到了鼻尖,右手握筆,左手無意識地揉著太陽穴。
“又是一夜?”她問。
陳默抬頭,笑了笑:“剛回來沒多久。”
蘇雪沒信,走到桌邊,目光掃過那堆寫滿數字的草稿紙,又看了看空茶杯里的茶渣,“你這‘沒多久’,怕是從昨天下午就開始了吧?”
“也就十幾個鐘頭。”他語氣輕松,“我記性好,白天在路上記了些東西,晚上正好整理。”
她說不出責備的話,只覺得心里堵了團軟棉花,悶悶的。她放下布包,從里面取出保溫飯盒:“吃點東西,順路買的粥,還熱著。”
“待會兒吧。”他低頭繼續寫,“這個配比得先定下來,不然明天沒法試制樣件。”
蘇雪沒催,也沒走。她打開飯盒,熱氣冒出來,在鏡片上蒙了層薄霧。她拿紙巾擦了擦眼鏡,然后一聲不吭地坐到旁邊的椅子上,抽出幾張數據表開始核對。
時間一點點流逝。
窗外天色由灰轉白,樓下早點攤的吆喝聲漸漸密集起來。陳默寫了又擦、擦了再寫,額頭滲出細汗,襯衫領口濕了一圈。他的動作越來越慢,握筆的手指偶爾輕顫一下,像是不聽使喚。
蘇雪抬頭看了他幾次。
最后一次,她發現他盯著紙上某個數值,眼神發直,筆懸在半空,遲遲落不下去。
“陳默?”她叫了一聲。
他沒應聲。
她立刻起身繞到他身邊,伸手扶住他肩膀時,人已經往一側歪了下去。
“陳默!”她用力托住他胳膊,沒讓他撞上桌角。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但她沒慌,一手撐著他,一手迅速把椅子拉近,讓他靠坐在椅背上。
他臉色發白,呼吸淺而急,額頭發涼。
蘇雪摸了摸他額頭,又探了探脈搏,松了口氣——不是生病,是累過頭了。純粹是身體撐到了極限。
她轉身倒了杯溫水,又從自己包里翻出一小瓶葡萄糖口服液,掰開塞子喂他喝了幾口。過了幾分鐘,他睫毛動了動,緩緩睜開了眼。
“怎么了?”他聲音啞得厲害。
“你怎么還能問‘怎么了’?”蘇雪把空瓶子收好,語氣沉了些,“你知不知道自己剛才差點摔在地上?要不是我在這兒——”
“我知道。”他打斷她,聲音不高,卻很穩,“但我不能停。”
她愣了一下。
“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能停。”他坐直了些,手撐著桌子邊緣,慢慢站起來,“這些東西,晚一天落地,國家-->>就多一天受制于人。我不是為自己拼,也不是為了錢。我清楚我在做什么。”
蘇雪盯著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陌生又熟悉。他看起來虛弱不堪,可說話時的眼神卻像燒著火。
“那你打算拼到什么時候?”她問,“拼到躺下?拼到再也起不來?你以為你倒下了,事情就能繼續往前走嗎?”
“至少我盡力了。”
“可你有沒有想過別人?”她的聲音低下去,“有沒有想過我在想什么?”
空氣靜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