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把最后兩張飯票塞進褲兜,手指在里頭多停留了一會兒。那三十五元生活費,本來盤算著留五塊應急,剩下的換點細糧,好歹給這半個月的清水煮白菜加點油水。可自打從宿舍床板夾層翻出那張草圖,他腦子里就揮之不去另一幅畫面——齒輪精密咬合,金屬表面蝕刻的紋路,像一段卡在耳朵里的旋律,反復回響。
他得去一趟黑市。
城西老火車站后頭那片棚戶區,一到傍晚就陸續支起攤子,賣的多是些來路不明的舊貨。公安偶爾也來掃,但管得不嚴。陳默穿過兩條窄巷,天剛擦黑,晾在巷口的床單被風吹得鼓起,像一面面褪色的旗。
他沒往熱鬧地方湊,反而拐進最里邊一條死胡同。這兒攤少灰厚,賣的東西也雜:半截電線、生銹的扳手、幾本缺頁的《電工手冊》。一個老頭蹲在馬扎上,面前鐵皮盒里堆著幾塊老舊機械表,表盤不是碎了就是蒙了灰。
陳默蹲下身,沒出聲,手指虛虛點了最邊上那塊。
表殼銹得厲害,指針停在三點十七分,表帶斷了一截,拿鐵絲勉強纏著。攤主眼皮都沒抬:“五十。”
“能開蓋瞧瞧不?”
“焊死了,打不開。”老頭總算抬頭,眼神渾濁,“要就要,不要別動。”
陳默沒動,目光落在表殼邊緣的接縫。就在那一瞬,腦子里“嗡”地一響——齒輪排列的圖像浮現出來,清晰得像剛從圖紙上拓下來的。不是完整機芯,但那幾道螺旋紋他認得。1985年瑞士eta252.61石英機芯的校準標記,后來用在不少高端表上,誤差每天不到三秒。
他不動聲色,咳了兩聲,身子一歪,手肘“不小心”撞上鄰攤的搪瓷缸。
“哐當”一聲,缸子滾到地上,金屬底磕著水泥地,發出脆響。
像是觸動了什么,銹表的表蓋“啪”地彈開一道縫,露出內殼一角。
陳默眼神一緊。
螺旋紋、微型齒輪軸、減震簧布局——全對上了。這表看著破,里頭的工藝卻根本不是這年頭該有的水準。倒像是……被人拆過、改過,又胡亂焊了回去。
他彎腰撿起缸子,賠著笑:“對不住啊大爺,沒留神。”
攤主皺眉拿回缸子,順手合上表蓋,動作快得有點不自然。他盯著陳默:“你剛才……是不是瞅見啥了?”
“啥也沒瞧清,”陳默搖頭,語氣平常,“就一破表,焊得死緊。”
老頭打量他幾秒,忽然改口:“三十,拿走。”
陳默沒還價。他從兜里摸出三張十元票子,邊角都磨毛了,遞錢時刻意讓手抖了抖,顯得窘迫。
攤主一把抓過錢,塞進懷里,數都沒數。
陳默把表攥進手心,轉身就走。走出五六步,聽見身后傳來一句低語:“怪了,那表明明……”
話沒說完,就斷了。
他腳步沒停,手在衣兜里輕輕摩挲著表殼。銹是假的,至少表層是后來涂的。焊點也太規整,像是微型電弧焊補的,不像民間土法。
這表有問題。
但他不在乎問題在哪兒,只在乎一件事:他腦子里那些“記憶碎片”不是幻覺,也不是臨死前落下的毛病。它們真能在現實中找到對應。
這才是關鍵。
走出黑市,巷口路燈剛亮,昏黃的光斜切過他的肩。幾個小販正收攤,吵吵嚷嚷地數錢。陳默沒回頭,徑直往學校走。路過一家國營食堂,櫥窗里白氣蒸騰,肉包子五分一個。他摸了摸空落落的肚子,沒進去。
三十元,-->>能買六十個包子。他啃了半個月白菜幫子,也就這樣了。
可床板下那張草圖,要是真能變成專利,十年后值多少?
他沒算。
算了也沒用。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個僻靜地方,把這表拆開。
回宿舍太冒險。趙天虎那伙人晚上常聚在樓道喝酒,要是撞見他擺弄這來路不明的東西,準找麻煩。他拐進教學樓后面的實驗樓,門衛老頭正打盹,他貼著墻根溜進去,摸到物理系那間廢棄的舊實驗室。
門鎖銹了,他用鑰匙片撬了兩下,推門進去。屋里堆著幾臺老示波器,桌上積滿灰。他摸黑找到電源,試了試,居然還有電。燈一閃一閃地亮起來,照亮滿地狼藉。
他從兜里掏出表,放在實驗臺上。又從書包夾層摸出一把微型螺絲刀——這是他從老家帶來的,修收音機用慣了。
刀尖插進焊縫,輕輕一撬。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