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南岸泵站地下三層,趙承志盯著監控屏上跳動的數據曲線,眉頭越鎖越緊。
連續三天,地下水位傳感器讀數出現規律性擾動,振幅極小,周期卻精準得反常。
這不是自然滲流,也不是設備故障。
他在水務集團干了八年,父親曾是碼頭工會的記錄員,死前最后一句話是:“字要留在水里,才能走得遠。”
他懂這句話。
于是他早年將一段聲波編碼嵌入泵站主控系統的背景噪聲中,以極低頻振動形式循環播放——那是李達成最后錄音的片段,經過數學壓縮,藏在機械運轉的雜音之下,外人根本無法察覺。
但現在,有人在偷聽。
技術溯源顯示,一臺未經授權的接收裝置通過排水管壁耦合接入,試圖提取特定頻率信號。
定位結果令人意外:一所高校的城市環境研究實驗室。
趙承志沒有報警,也沒切斷線路。
他反而調出系統底層協議,重新設定了共振參數。
原信號被進一步壓縮,轉入次聲波段(<20hz),并反向注入對方的傳輸通道——就像把一封信塞進竊賊的口袋,讓他自己帶回老家。
兩天后,那支科研團隊在匯報會上回放野外采集數據時,投影儀突然爆出一陣低沉人聲:
“名字不能斷。”
全場寂靜。
帶隊教授臉色驟變,反復核驗設備與原始文件,確認無任何人為編輯痕跡。
那段音頻無法解釋,也無法刪除,每次打開數據包都會自動觸發播放。
最終,他們決定公開整套樣本,命名為《不可解釋的城市低頻噪音樣本庫》,上傳至學術共享平臺。
標題下方加了一句備注:“本數據或含未知人文信息,請謹慎使用。”
而在市檔案館七樓西翼,陳國棟坐在臨時辦公桌前,指尖輕輕摩挲著一份捐贈檔案的編號標簽。
“民間史料協作組”最近提交了一批手稿,其中一份標注為“匿名”,內容為八十年代初期公共事務會議紀要殘頁。
紙張泛黃,字跡模糊,乍看平平無奇。
但他認得那種紙。
二十年前,他曾親手焚燒過一整箱同類箋紙——那是機要室專用的防偽纖維紙,僅用于內部傳閱副本。
當時上級下令“徹底清理”,他照做了。
至少,表面上是。
可現在,這份本該化為灰燼的東西,竟以“民間捐贈”之名,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驗收清單上。
他調出元數據追蹤鏈,發現該文檔最初由一家社區圖書館轉交,來源登記為“居民拾遺”。
再往前,線索中斷。
陳國棟沉默良久,提筆在驗收報告上寫下結論:“材料來源清晰,具備歷史參照價值,建議永久保存。”
字跡平穩,毫無波瀾。
當晚,他回到老城區的舊屋,從床底拖出一只鐵盒。
里面是一本筆記本,記錄著他這些年刻意遺忘的細節:誰說過什么話,誰簽過哪份文件,誰在哪個夜晚消失。
他一頁頁撕下,投入搪瓷盆中點燃。
火焰升騰,映照著他布滿皺紋的臉。
火光跳動間,仿佛有無數名字在灰燼中浮起又落下。
最后一頁燒盡時,他端起茶杯,將灰燼倒入,輕輕攪勻,一飲而盡。
雨又開始下了。
社區活動中心的玻璃門被風吹得輕響,清潔工黃素芬推著拖把走進大廳。
她習慣性地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然后目光落在舞臺角落的一疊紙上。
那是孩子們排練用的歌詞本,嶄新,邊緣整齊。
她本不該多看,可腳步卻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因為那頁紙上,第一行字寫著一首從未聽過的名字:
《路燈爺爺》。無需修改
黃素芬的指尖在紙條邊緣輕輕摩挲,那張被雨水打濕了一角的便簽紙上,字跡已經有些暈開。
她把它夾進清潔車最底層的隔層里,像藏起一顆不該落地的種子。
活動中心的孩子們還在排練。
稚嫩的歌聲穿過走廊,在空曠的廳堂里回蕩:“路燈爺爺不睡覺,守著街角到天亮……”旋律溫柔得近乎天真,可每一聲“叮咚”伴奏,都像是從舊年銹蝕的銅鈴里敲出來的。
黃素芬沒有再靠近,只是站在門后陰影處,聽著聽著,忽然覺得胸口發悶。
這調子她聽過——不是現在,也不是昨天,而是三十年前某個冬夜,碼頭工會小樓頂閣上傳來的口琴聲。
那時父親還活著,常在深夜哼一支沒人會唱的曲子,說“這是記人的歌”。
后來他被帶走,那支曲子也就斷了。
可如今,它竟以童謠的模樣,重新爬進了孩子們的喉嚨。
她低頭看向自己布滿裂紋的手。
這雙手掃過無數角落,記得每一寸地磚的縫隙,也記得那個雨夜,她在焚化爐旁偷偷拾起半片未燃盡的紙,上面寫著“丙組簽到,七人未歸”。
“丙字藏心,零柒不忘。”
歌詞里的諧音像一根細針,扎進記憶深處早已結痂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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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抬頭,望向舞臺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