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幺跌坐在地上,水泥地的寒意透過褲子鉆進骨頭縫里。四周空蕩蕩的,唯有那一輛銀灰色的天籟陪著。他下意識地去摸口袋里的煙,卻掏出來一個在廠里隨手撿的、染著藍色絨塵的螺絲帽。
他看著這個小小的金屬物件,忽然感到一陣窒息般的恐懼——他的人生,是否也像這個螺絲帽,看似重要,實則只不過是一臺名叫“命運”的巨大機器上,一個沾滿灰塵、隨時都能被擰下扔掉的零件。
所有的風光,是否也像那看似充盈的蒸汽,實則一吹即散?
尤其是想到了今天的事,更是產生一種后怕感,那種被刻意忽視掉的危機感再次襲來……
“吱——”當手電筒被人拿起,并熄滅的那一瞬間,程為止猛地一下從床上跳起,一張小臉上滿是著急與擔憂,“怎么樣了?!”
“為為你別急,聽我慢慢說。”程禾霞的表情很是尷尬,她撓了下額頭,然后拉著程為止讓她重新坐在床上,然后一同蓋著被子。
恢復了一絲理智的程為止,輕輕抓著程禾霞的胳膊,帶著試探的語氣詢問:“他們回來了?”
雖然沒有直接看到,但她隱隱察覺到了這一點,而且大家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太對勁,這讓程為止的心更是梗的慌。
瞧著她如此擔驚受怕的模樣,程禾霞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想了下,才終于詢問:“為為,你想要有一個個弟弟嗎?”
“……”程為止稍微用勁地眨了下眼睛,“只要爸爸媽媽高興就行。”
“那就是不愿意了。”程禾霞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她伸手,替程為止理了理汗濕的鬢角,“沒關系的,為為,姐姐懂得。愛就那么一碗水,多一個人來喝,自己就得渴著,這心思不丟人。”
即便是程禾霞與弟弟俊林的關系很好,每次還會想著給他買些生活用品,以及擔憂他的未來,可那份淡淡的憂愁和不甘心,是只有身為“姐姐”的人才能懂得的。
她明白那一點,所以對程為止有種感同身受的心疼。
“我媽說,幺媽這要好生養段時間了,你要聽話,莫去鬧她,這件事我們就埋在肚子里,哪個都不要講……”
程禾霞說得隱晦,但程為止卻聽得很明白,整個人都有些發懵。
見到她這樣,程禾霞也不好再多說什么,而是去到另外一張床上,幾下就將那些被血污了的床被都給收拾下來。
程為止一不發地跟在旁邊,目光聚在那大片大片的血塊上,整個人都繃著,眼神沉得厲害,下意識地掐著手心,才感覺好受許多。
事實上,昨晚她看到被單上那些鮮血時,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甚至睡得迷迷糊糊里,還做了個關于“弟弟”的夢。
夢里光怪陸離,什么都有,可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痛苦與糾結像是毒蛇般緊緊纏繞著她,那個未出生的孩子,一旦出生將會奪走屬于她的一切。
夢境里,自己仿佛成了曹文欣,被捆綁在柚子樹下,遭受著無數人的注視,無法為自己辯解,也無法改變這一切。
所以,當清晨醒來,從程禾霞口中得知這件事后,她的心里反而松了口氣。還好,媽媽沒事,所有的一切都還是保持原樣!
同時,程為止又感到了一種悲痛,那是一種對自己的深深譴責。正因為感同身受,所以程禾霞才會小聲提醒,永遠都不要將這件事說出去,無論對方是誰。
察覺到內心的卑劣后,程為止的眼角劃過一滴淚珠。她沒有伸手擦去,而是靜靜地任其繼續流淌,好像那顆受傷的心,能因此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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