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集體性的亢奮中,老幺程何勇卻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事,他居然先去了趟廣州最高檔的百貨公司,拎回來一個精致的服裝袋。
當晚的聚餐前,他站在穿衣鏡前,小心翼翼地換上了一套藏青色的西裝,锃亮的黑色皮鞋。西裝剪裁合體,面料挺括,將他因常年鍛煉,十分結實的身形襯得多了幾分罕見的“派頭”。
“阿淑,你快看看,這領帶是咋搞?”
老幺手忙腳亂,有些笨拙地打著一條暗紅色領帶,鏡子里的人,陌生得讓他自己都有些恍惚。
裴淑看著他,張了張嘴,剛想說他亂花錢,想說這身行頭抵得上家里幾個月開銷,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眼前的老幺,穿上這身衣服,好像變成了電視里那些在玻璃大樓里隨意進出的、從不流汗的人。
“畢竟是做生意,以后肯定要跟不少大客戶打交道,我可不能太寒酸。”程何勇對著鏡子,像是在對裴淑解釋,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他轉了轉身,皮鞋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陌生中多了一絲新鮮感。
程為止被那聲音吸引,從里屋探出頭。她看到父親像一個被套進嶄新殼子里的陌生人,白熾燈下,新買的西裝泛著過于平滑的、不屬于這個家的藍色光澤。
這一瞬間,程為止莫名地想起了小姑宿舍里那件用搪瓷缸熨燙的、半舊的襯衫。
兩種“體面”,在她九歲的心里,劃下了一道清晰而深刻的界限。一種向外,尋求世界的認可;一種向內,守護內心的秩序。
也就是這個時候,裴淑接到了老家打來的電話。掛斷后,她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期待與不確定的神情,對程何勇說:“萬利打過電話來了,說過了正月十五就出來。他說……他在老家學了點新門道,肯定能幫上大忙。”
“程萬利”這個名字,像一塊投入湖里的碎石,讓客廳里短暫地靜了一下。連沉浸在嶄新外殼中的老幺,也停下了整理領帶的動作,轉過頭來。
“那是好事啊,咱們也能多個幫手了!”只見老幺忽然走到程為止的面前,一下子將她抱起,很親昵地拿手捏捏她的臉頰。
“我們為為怕是記不得你這個大哥哥吧,他可是厲害著呢!”
程為止眨巴著眼睛,反問道:“哼,那他和小姑相比,誰更厲害一些呢?”
“這個嘛。”老幺愣了下,哈哈大笑:“肯定是你小姑啦,她學得知識多,等以后為為業要跟她一樣考個好大學,找個好人家。”
“好,我以后也要考個‘青蛙’大學!”程為止信誓旦旦地喊出聲,下一刻卻瞧見老幺笑得眉眼都要皺在一起了。
程為止懵懂無知,還不知道爸爸為何笑得如此夸張,直到裴淑走上前,從老幺懷里把她抱下來,帶著一絲嗔怪的開口:“你也是,多大人了還非要你爸抱起,還有那叫‘清華’大學,不是什么‘青蛙’,真是連個學校名字都記不得,這樣還考啥大學!”
“嗨呀,莫說娃了,我們以前不也是曉不得那些嘛,等長大些就好啦。”老幺笑完后,抱著程為止下樓,裴淑拎著一袋子新織好的毛衣,打算贈送給今天的主人公。
窗外,新塘的夜空被工廠的燈火染成一片永不休止的橘紅色。
舉辦完奧運會后,全國經濟一路高升。短短的一個月內,大墩村就有大大小小的工廠開業,同時大家都隱隱感覺有種新的力量涌入,而這個專門制造牛仔的行業,即將迎來了新的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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