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一聲脆響,屋里的燈光被點燃,到處都亮堂堂的,唯獨丟在角落里零七八碎的雜物顯得礙眼極了。
老二程志強蹲在車間墻角,把最后半支白沙煙抽得只剩煙蒂,燙到指尖才猛地扔在地上。
距離幾米外,便是裁床躺過的地方,曾經那里還遺留了一大灘褐色血漬。后來被老幺用廢舊棉布蘸著冷水擦洗,那褐色的血漬已經滲進水泥地的裂縫里,每次擦一下就暈開一小片暗痕,像永遠洗不掉的銹。
回想之前,老二還跟裁床搶過開水房的位置,當時裁床笑著讓了他,說“二哥你年紀大,先接”,現在這人躺在醫院,手可能就徹底廢了。
“二爸,你沒事吧?”程禾霞的聲音弱弱地從身后傳來,老二回頭,看見程禾霞正站在車位旁,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指著剩余的牛仔裁片,“這些都得趕緊弄好才行……”
車臺上的牛仔褲,針線歪歪扭扭貼在布面上,像條沒骨頭的蛇。老二有些煩躁地抓了下額頭,問道:“之前不是已經車好了,怎么又要再返工!一天到晚的,盡是給我找麻煩……”
上次被劉車管壓著,老二不好意思大發脾氣,只能硬著頭皮做事,現如今是自家兄弟在管事,就自然而然地想著偷懶起來。
程禾霞囁嚅道:“那我先去把這些車錯了的線拆了……”然后就悶著腦袋忙碌起來,見她這樣老實巴交的,老二剩余的怒火也不知向誰發,只能慢吞吞地挪過去一起忙碌起來。
可這褲子實在是太多了,拆完一條還有一條……
“反正加班了也沒錢賺,這破活誰愛干誰干,我反正是要回去休息了!”老二程志強忽然就發起脾氣,把剪刀往臺上一摔,剛要起身,褲腳被什么東西勾住。
低頭一看,是之前媳婦塞給他的布口袋,里面裝著幾樣雜物,其中還有兒子偷偷塞的半塊硬糖,深紅色的糖紙上面粘著厚實的一層藍絨塵。
老二忽然想起出門前,兒子依依不舍說“爸,回來給我買個帶輪子的文具盒”,當時他拍著胸脯應了,轉頭就把這事忘在腦后。
“二哥,當初在老家你總說有大哥頂事,可大哥去年摔了腿,你不也得扛著家里的田?”老幺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主動遞過來一根煙,“裁床才二十七,比你小五歲,現在手廢了,他媳婦還懷著孕,我們在這抱怨累,總比沒手干活強吧?”
老二沒接煙,低頭看自己的鞋,鞋底磨穿了個洞,腳趾頂著破布,在水泥地上蹭一下就疼。這鞋是前年買的,在家務農時舍不得穿,以為出來打工能換雙新的,結果混到現在連雙膠鞋都沒舍得買。
之前路過財務室時,老板還正與人打電話,說“裁床這種工人有的是,明天就能招到!”
老二心里忽然一緊,自己要是再偷懶,說不定哪天也會被當成“能隨便換掉的人”,到時候兒子的文具盒,家里的藥錢都會成了泡影。
“沒事,不就是返工嘛,我們陪著你一起……”老幺再次出聲。
在兩人的注視下,老二無聲地撿起地上的剪刀,重新拿起牛仔褲,雖然手指還是發僵,在縫合線時歪了兩次,卻不再抱怨而是拆了重車,很快額頭上的汗滴在布面上,逐漸暈開一小片濕痕。
夜幕正式降臨,程禾霞也終于從一堆牛仔褲里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