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輩子,首先得活下來,然后才能想怎么活。”這句話,像一顆種子,埋進了程禾霞的心里,也仿佛提前刻進了程為止的命運里。
老幺媳婦讀書也不算多,勉勉強強到了初中,還沒畢業就因為家里窮吃不上飯輟學,現在看到侄女程禾霞這樣失落,心里也不好受。
她說不出其他的話,干脆再次將湯碗推了過去。
一碗雞湯面,被程禾霞吃得干干凈凈。洗漱間是在外面的陽臺,往樓下看去,幾百米外有一片當地人種植的芭蕉林,被雨水打了顯得懨懨的,趁著月色,她一個人待了很久很久。
深夜,一群人才嘰嘰喳喳地推門回來。
一種牛仔服飾的獨特堿味撲面襲來,這回,程禾霞不像之前那么抗拒難受了。
昏黃的燈光下,她小心翼翼地抓著媽媽的手:“明天,我跟你們一起去上班吧。”
大概是嘴甜,會來事,老三媳婦很快就被安排跟著一對夫妻學習“掃粉”的手藝,也就是負責仔給牛仔布片上刷印圖案標記。
這活輕巧,也不算太難,每次裁床將一整塊的布料全部切割后,老三媳婦需要將這些小塊布料按照不同的規格和款式放到桌板上,再取下掛在墻上的一堆白色塑料板。
每個塑料板都提前拿釘子燙了幾個眼,面前還有個長條形的盒子,裝著一些滑石粉,因為容易結塊沉淀,每次刷粉都得注意速度才行。
一疊牛仔布放整齊,每刷一張就拿下一張,分別在旁邊放好。
這個工序的難度在于分離布片的時候,不能弄亂上面印刷的圖案標記,否則就會給接下來的工人帶來麻煩,像一般的前口袋和手表口袋都需要用粉末涂上一層。
不只是這些,有些剪了刀口的布片,她還需要拿熨斗折疊燙好,加快縫合速度。
事不難,可每次蒸汽生起的瞬間,空氣里滿是一種灼熱的焦糊味,混合著棉纖維被燒焦后的細微嗆人煙塵。
如此的怪異味道,前去偷看的程禾霞下意識地皺了下鼻子。
很快,她被推到了一堆車位前,對面是個同樣年輕的面孔,不過對方一直戴著口罩和眼鏡,幾乎看不清面孔,只能聽到一陣富有節奏、壓迫感十足的“噠噠”聲。
程禾霞操作時,頻繁斷線,最后還是老三媳婦過來幫忙檢查,發現是鎖芯質量太差,有些無奈的低聲對程禾霞說:“這劉車管介紹的供應商,真是便宜沒好貨,我看大家早已怨聲連天了,但沒一個人敢說……”
“那老板呢,也不說他?”
“誰知道,估摸這些事大家揣在心里,都有桿秤的……”老三媳婦說話輕飄飄。
程禾霞長嘆一口氣,掃了一眼四周問道:“我老漢他們呢?”
吵鬧的環境,讓她的聲音很快被吞沒,腳下的水泥地也微微發震。
“這活簡單,價錢跟不上,現在老二和你老漢都被叫去學其他的了……”老三媳婦匆匆解釋幾句,就重新回到工位上。她面前還有一大堆裁片,若是不趕緊弄完,后續的工種也就無法開始工作。
“嗡嗡嗡——”車位附近,數百臺縫紉機同時工作,密集、急促地響聲,簡直像是下了一場金屬暴雨。
程禾霞從最開始的緊張、不安,到很快適應了這種生活。而她注意到,小小的程為止似乎也習慣了這種喧囂,在震耳欲聾的車位聲中,她也能安然入睡。她們都在以不同的方式,頑強地適應著這個粗糙而真實的世界。
天亮上班,中午休息一個小時,再繼續上班到晚上十一點。有時候趕貨,幾個人忙得腳不沾地,壓根沒啥心思去閑聊,唯有掛著墻上的喇叭偶爾會播放一些歌曲,斷斷續續的噪音,混著男人嘶啞的唱腔,讓程禾霞覺得日子也不算太難熬。
忙忙碌碌一整月,幾乎快要被這片藍海給淹沒時,眾人終于等來了放假。
“新人要壓一個月工資,這是常識,也是規矩!”財務兼會計在結算工資的時候,很是不耐煩地說出這番話。她面前圍了一圈人,每個人手里都拿著張紙,上面各自記錄著做了哪些貨,單價分別是多少。一來是方便自己計算工資,二來也是方便廠里對賬。
程家人學著大伙兒記完賬,打算去要工錢時卻被一口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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