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碧原先提著的心猛地落了下去,頓時臉一沉,牙關緊閉,從鼻腔里長“哼”出一聲:“有什么能干?光生些不帶把的。”
就在這時,她眼尖地瞥見幾只白羽雞正悠哉游哉地啄那些剛冒芽的青菜。
火氣“噌”地頂了上來,當即脫了棉鞋就朝正在門口剝花生的程禾霞打去:“哎唷,災舅子,一天就曉得耍,連個雞都看不住!”
孫子被嚇得哇哇哭,亮晶晶的鼻涕流了出來。
看著寶貝孫子哭,再看看那被啃禿的菜地,想著那不爭氣的孫女和陷在泥里的車,徐碧所有火氣匯到一處,大手一揮:“等老幺回來,就把這娃送走!”
屋里霎時一靜,只有禾霞小弟的哭聲和村口隱約傳來的哄鬧聲。
天快黑透,田家坡仍人山人海,有的嬢嬢還給男人端了飯去。
“不行,得叫個吊車……”
有人使勁推車,車身紋絲不動。老幺程何勇狼狽地從駕駛座鉆出來,繞車轉了幾圈,確定沒轍了,才擦著汗給叔伯發煙,求人幫忙。
“程老幺,你這啥歪車?還不如摩托好使,別是遭人豁了吧?”
眾人哄笑。
程何勇漲紅臉,急道:“你們懂啥!以后哪家辦事,不得靠我這車撐場面?”
“這么多人,你借得過來嗎?”大伙又是一陣笑。
為爭面子,他扯起自己的牛仔外套,轉移話題:“現在外面的大老板,都興穿這種誒。”
程家老三不知何時也擠進人群,抄著手看熱鬧,老幺一見他的穿著就挺直腰板:“那些寬西裝早過時了,料子又差……”
老三心里不痛快,卻也沒駁他面子,只催他快回去。
徐碧在堂屋給祖先上了香,嫁進程家,她最自豪的就是連生四個兒子——當然,除了那個唯一的閨女程樹青。
老大程建軍結實憨厚,老二程志強能善道,老三程天遠矮黑寡。老幺程何勇則是她的心頭肉,他從小不碰農活一心向外闖,高中讀完就去了潮汕、廣州,混了大半年如今風光歸來。
徐碧在鄉里丟盡的臉面,終于掙回來了。
美中不足的是幺兒媳婦裴淑,頭發半黃不黑,腳踩厚底鞋,臉抹得花花綠綠,到現在還沒看清究竟長得啥樣子。
家世不好,爹搞工程失敗跑路了,娘是個悶葫蘆,一天只曉得埋頭苦干。
這樣的兒媳婦,未來能有什么出息?
徐碧不滿意這婚事,可媳婦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只好把怨氣壓下去,指望抱個孫子繼承家業。
如今希望卻再次落空……
夜里,老幺程何勇才一身泥點子狼狽不堪地回來,原先油光水滑的背頭也塌了。他舀起一瓢冷水咕咚灌下,身上還帶著涼氣就往臥室走。
徐碧立刻跟上去,堵在門口數落:“我說什么來著?娶個賠錢貨,還差點把車都賠進去!”
躺在床上的老幺媳婦眼淚唰地就下來了,老幺程何勇煩得很,瞥了眼襁褓就不耐地擺擺手:“生都生了,送什么人?老子又不是養不起!廣州那邊大把工開,還怕多一張嘴吃飯?”
他不反對,旁人也就順著話頭道喜。可徐碧心里那口氣還是堵著,罵罵咧咧端起之前那盆腌臜的洗臘肉水,一把潑進陰溝里。
之后半個月,左鄰右舍都時常聽見她的咒罵。
老幺媳婦月子還沒坐完,抱著孩子在灶臺前燒水兌奶粉,火剛燃起個苗頭,就被徐碧拿了火鉗打熄,嘴上還不饒人:“燒個水,哪里用得著那么多苞谷芯!”
老幺媳婦悶聲不回答,喉頭一陣發緊。她低頭看著懷里那個因為營養不良而有些干瘦、卻有著一雙異常明亮眼睛的女兒,一股從未有過的力量涌了上來。以前她可以忍,但現在不行了,為了懷里這個孩子,她必須強硬起來。
這個家,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要去廣州,給女兒掙一條真正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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