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悅是被一陣甜香熏醒的。
她瞇著眼,伸手摸了摸嘴邊,糖葫蘆棒子還叼著,火漆封的拜帖堆在小幾上,壓著半塊沒吃完的棗糕。灶間藥罐還在咕嘟響,墨情剛走不久,鍋蓋掀開一條縫,白氣往上竄。
書詩端著銅盆從廊下過,水里泡著幾只茶盞,聽見動靜抬頭看了眼:“王妃醒了?”
“嗯。”沈悅打了個哈欠。
“巳時三刻。侯府、國公府幾位夫人說來探您,人已經在前廳候著了。”書詩擰干帕子擦手,“我讓她們先喝茶,說您昨兒吃多了,起得遲些。”
沈悅翻了個身,懶洋洋道:“那你看著辦,我不去了。”
“成。”書詩點頭就走,腳步利落,裙角掃過青磚縫里的碎葉都沒停。
前廳里,幾位夫人正低聲說話。
“聽說靖王妃整日躺著,飯都懶得吃一口,這王府后宅還能不亂?”一位穿藕荷色褙子的老夫人捻著佛珠,眼角往門口瞟。
她身邊嬤嬤低聲道:“可別小瞧了那個叫書詩的丫頭,昨兒我打聽清楚了,李福那等刁仆是她親手押出去的,賬房采買全換了人,連王爺都認她管事。”
話音未落,書詩已進門,行禮不卑不亢:“諸位夫人久等,王妃稍后便來,現下園中菊花開得好,要不要先賞一賞?小姐們若喜歡,我讓人剪幾枝回去插瓶。”
年輕姑娘們眼睛一亮,紛紛起身。
書詩抬手一引,小丫鬟立刻領路,又有人捧出新制蜜餞果子,松仁餅、桂花酥、棗泥卷三色擺盤,熱茶也換了——年長的上陳皮普洱,小姐們配茉莉清茶,連杯子都是描金的不同款。
老夫人抿了一口茶,眉頭微動:“你們倒細致。”
“不敢當。”書詩垂手站著,“王妃說了,待客如待己,哪能馬虎。”
午后,沈悅終于露面,只披了件薄衫,頭發隨便挽了個髻,笑嘻嘻拱手:“昨兒貪嘴,今早爬不動床,讓各位久等。”
眾人忙說不妨事。
國公府那位夫人忽然問:“聽聞你們府里規矩極嚴,真有下人不服?”
書詩站在她身后一步,接話干脆:“規矩不是為了壓人,是為了公平。灑掃輪值誰偷懶一次,就多做一日;誰拾金不昧,記功一樁。大家簽字畫押認過,反倒少了口角。”
“哎喲,我府廚娘總說我賬目不清。”另一位夫人嘆氣,“銀錢進出一團亂,查也查不明白。”
“不妨讓貼身丫鬟每日記一筆。”書詩微笑,“買根蔥也記上。小事不糊弄,大事才清明。”
“你這話倒實在。”老夫人點頭,“我們家那些管事媽媽,見了我都哆嗦,哪像你,站得穩,說得明。”
書詩低頭一笑:“我不過是替王妃守好這點家當,哪敢稱能。”
臨走時,幾位小姐聚在門口嘀咕。
“原來王妃也不做什么,全是這個丫頭在撐著。”一個穿桃紅裙子的姑娘撇嘴,“要我說,主子太懶,奴才才敢這么出頭。”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傳進耳朵。
書詩聽見了,臉上沒變,只轉身吩咐小丫鬟:“把護手膏給每位夫人隨行的婆子都送一盒,秋日干燥,莫傷了手。”
小丫鬟應聲而去。
那姑娘臉色微微一僵。
她娘回頭瞪她一眼:“閉嘴!人家連下人都這般體面,你還嫌主子懶?你要是有這等奴才,燒高香去吧!”
車馬走遠,書詩才回內院。
沈悅還在檐下搖椅上晃,嘴里哼著不知名的小調,糖葫蘆棒子換成了瓜子殼,吐得滿地都是。
書詩走近,輕聲道:“人都走了,沒給您添麻煩。”
“你操心就夠了。”沈悅擺擺手,“我負責吃和睡。”
她頓了頓,睜眼一笑:“有你在,我真的一點都不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