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似乎被這慘烈的戰場和冰冷的鋼鐵震懾,勢頭稍稍減弱,但寒意卻更深地刺入骨髓。彌漫的硝煙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人體組織燒焦的惡臭,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地獄般的氛圍。
云清朗拄著長劍,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火辣辣的疼痛。他看著那些沉默肅立、如同鋼鐵雕塑般的士兵,看著那些猙獰的裝甲車黑洞洞的槍口,再看看滿地狼藉、幾乎找不到一具完整尸首的玄陰教、幽冥教眾,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攫住了他。
安全了。是的,毫無疑問,他們安全了。在如此絕對的火力面前,任何殘存的抵抗念頭都顯得可笑而徒勞。緊繃到極致的神經驟然松弛,帶來的不是狂喜,而是一種巨大的虛脫和茫然。他身子晃了晃,幾乎要站立不穩。
王二狗的情況更糟些,他內腑受震,又強行撲救陳默,此刻連站著都需要咬牙硬撐,臉色蒼白如紙,但那雙眼睛里卻閃爍著劫后余生的光亮,以及一種純粹的、對強大力量的敬畏。他喃喃道:“得救了…真他娘的…夠勁…”
而陳默,在最初的震驚、茫然和確認來者身份的巨大沖擊過后,一種難以喻的、混雜著狂喜、委屈、依賴和如釋重負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沖垮了他一直強撐的冷靜外殼。哥哥!是陳威!那個從小就像一座山一樣擋在他前面,后來卻走上截然不同道路的哥哥!
他幾乎忘記了肩胛處鉆心的劇痛,忘記了身體的極度疲憊,眼中只剩下那個穿著筆挺制服、擦拭著qiangzhi的冷硬身影。那是他的血親,是在他最絕望時刻如同神兵天降的親人!
“哥!”
陳默的聲音帶著哽咽,嘶啞卻充滿了難以抑制的情感。他掙脫開王二狗攙扶的手,踉蹌著,卻又無比堅定地,一步一步朝著陳威奔去。腳下是粘稠的血泥和碎肉,他卻恍若未覺。
陳威擦拭槍管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抬起頭,看著跌跌撞撞沖過來的弟弟。陳默滿身的血污,破碎的青衫,蒼白的臉色,尤其是肩胛處那道皮肉翻卷、深可見骨的可怕傷口,讓陳威那冰封般的眼神深處,終于掠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陳默沖到近前,沒有任何猶豫,張開雙臂,狠狠地、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了陳威!這是一個兄弟之間最直接、最原始的情感表達。
“哥!你怎么才來!我爸媽!爸媽他們沒事吧?!”陳默的聲音悶在陳威帶著硝煙和冷冽氣息的制服大衣里,帶著后怕的顫抖。他最擔心的就是養父母被那些無所不用其極的邪教分子報復。
陳威的身體在弟弟撲上來擁抱的瞬間,有著極其短暫的僵硬。他顯然并不習慣這種過于外露的情感表達方式,尤其是在這尸山血海的環境下,在眾多下屬的目光中。他握著狙擊槍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但最終,他沒有推開陳默。他空著的左手抬起來,有些生硬地、卻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力量,在陳默劇烈顫抖的后背上輕輕拍了兩下。動作略顯笨拙,卻已是這個冷硬男人所能表達的最大限度的安撫。
“沒事了。”陳威的聲音依舊平穩,甚至有些過于平淡,但落在陳默耳中,卻比任何誓都更令人安心,“來得及時。家里安排了人,很安全,沒人能動他們。”
聽到這句確切的保證,陳默一直高懸的心終于徹底落回了實處。強撐的意志瞬間松懈,巨大的疲憊和傷痛如同潮水般涌上,他幾乎軟倒在陳威懷里,全靠陳威那只拍在他后背的手穩穩地支撐著。
陳威微微側頭,對身后一名戴著紅十字臂章的軍醫冷聲道:“過來,處理傷口。”他的目光掃過陳默肩胛的傷口,眼神又冷了幾分,“優先救治我們的人,還有這些…江湖朋友。”他頓了頓,似乎才找到一個勉強合適的詞來形容王二狗、云清朗等人。
幾名軍醫立刻提著醫療箱快步上前,動作專業而迅速地開始檢查陳默和王二狗的傷勢。消毒、止血、包扎,高效而冷靜,與周圍地獄般的環境形成鮮明對比。
云清朗看著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安全感的獲得,是以一種徹底顛覆他認知的方式實現的。他靠著一塊滿是血污的巖石緩緩坐下,拒絕了軍醫先為他處理的建議,示意自己只是脫力,讓先去照顧重傷員。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些鋼鐵巨獸,那些士兵手中造型奇特、卻擁有毀滅性力量的槍械。剛才那金屬風暴撕裂血肉之軀的畫面,那超遠距離精準點殺高手的狙擊,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腦海里。
他不禁低下頭,攤開自己的雙手。這雙手,曾經拿起粉筆,在黑板上書寫文字與公式,傳遞著知識與理性;后來,機緣巧合,它開始結印,引動天地間微弱的靈氣,繪制符文,修煉那玄而又玄的法術。他一步步走來,從一名普通的、相信科學邏輯的教師,變成了如今這個身懷異術、踏入光怪陸離的江湖之人。
他確實變強了。能引火球照明,能以輕身術短暫騰挪,能布設簡單的防護陣法,甚至能用精神力量影響他人的心智。這些能力,在之前與邪教徒的周旋和戰斗中,都曾發揮過作用,讓他一次次化險為夷,讓他甚至產生過一種“我已非凡俗”的錯覺。
可今天,就在剛才,那短短幾分鐘內發生的一切,將他所有的認知和那一點點膨脹的錯覺,徹底擊得粉碎!
苦修多年的內力,抵不過一顆呼嘯的子彈。精妙絕倫的劍法,快不過槍口噴吐的火舌。玄奧莫測的法術,在形成效應之前,施法者恐怕早已被打成篩子。就連那詭異莫測、能憑空出現擄走幽冥教主的藍光,雖然超出了陳威部隊的預料,但其展現出的,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更高級的“技術”?
自己修煉的這些…真的有用嗎?云清朗在心中反復叩問自己。在冷兵器時代,或許他是萬人敵的猛將,是受人敬仰的“仙師”。但在這些鋼鐵洪流面前,他的法術,他的修煉,意義何在?難道最終的作用,只是比普通人能多掙扎幾下,死得稍微“體面”一點?或者,就像王二狗之前開玩笑說的,以后開個風水攤子,幫人看看相、驅驅邪?
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和價值迷失感,如同冰冷的雪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一直賴以生存、并為之努力的兩個世界——理性的科學世界和玄妙的法術世界——在此刻發生了劇烈的、近乎毀滅性的碰撞。他過去的堅持和信念,在這場碰撞中搖搖欲墜。
與陷入哲學性迷茫的云清朗截然不同,王二狗被軍醫包扎著傷口,齜牙咧嘴地吸著冷氣,眼神卻一直在那些裝甲車和士兵的裝備上逡巡,充滿了純粹的好奇和驚嘆。
“嘖嘖,這鐵疙瘩,真帶勁!這鐵皮得多厚?跑起來比千里馬還快吧?”“嘿,老總,您這燒火棍…呃,您這槍,能讓我摸摸不?就摸一下!保證不亂動!”“剛才那‘噠噠噠’響的是啥?好家伙,跟過年放鞭炮似的,就是這鞭炮也太兇殘了…”他甚至試圖跟旁邊一個面無表情站崗的士兵搭話,盡管對方目不斜視,根本不理他。
王二狗的心思很簡單。他沒什么文化,也沒那么多彎彎繞繞的想法。他從小在市井摸爬滾打,信奉的是最樸素的道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肚子餓了要吃飯,天冷了要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