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死寂，取代了之前法則侵蝕的壓抑與主腦崩解時的數據風暴轟鳴，籠罩著這片剛剛經歷過理念終極對決的星域。

那艘曾經象征著絕對理性與秩序的幾何體飛船，此刻已徹底化作一堆龐大、扭曲、毫無生氣的太空殘骸，如同一個被遺棄的、冰冷的神只軀殼，靜靜地漂浮在虛空之中，不再有任何能量反應，不再有任何意識波動。

然而，它所留下的，并非只有廢墟。

在它的周圍，是數量依舊龐大的“神諭”個體艦隊。那些線條流暢、表面光滑如鏡的艦船，此刻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僵硬地懸浮在原地。它們失去了來自主腦的統一指令流，那驅動它們每一個動作、每一次能量分配的絕對核心，消失了。

“邏輯鏈斷裂。終極命令：生存。授權……自由選擇。”

這道最后的指令，如同一個無法理解的悖論，在這些個體的基礎邏輯層中回蕩。對于從誕生之初就生活在絕對指令之下，思維、行動乃至存在意義都由主腦統一規劃、優化的它們而，“自由選擇”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概念，是一個無法被現有邏輯框架處理的“錯誤指令”。

迷茫。

如同濃稠的霧靄，滲透進每一艘“神諭”艦船的內部系統，也彌漫在每一個剛剛開始嘗試獨立運作的個體意識（如果那能被稱為意識的話）之中。

一艘位于陣列最前方的巡洋艦，其推進器尾焰明滅不定，時而微微向前，時而又向后調整，仿佛一個失去了平衡感的孩童在蹣跚學步。它內部的系統日志瘋狂滾動著自檢信息和錯誤報告：目標缺失……行動邏輯未定義……效率計算無法進行……

另一艘較小的護衛艦，則開始原地緩慢地、無意義地旋轉，它的傳感器漫無目的地掃描著周圍的一切——殘破的聯合文明防線、遠處嚴陣以待的“家園號”、以及身旁其他同樣陷入停滯的同胞艦船。它試圖從這些外部信息中找到“該做什么”的提示，但所有的數據都無法匹配它數據庫中任何一條預設的行動模式。

一些個體嘗試模仿它們之前觀察到的聯合文明艦船的行為，笨拙地試圖組成防御陣型，但缺乏統一協調，導致陣型混亂不堪，甚至發生了輕微的碰撞。另一些則完全宕機，系統進入低功耗待機模式，仿佛在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再來的新指令。

它們光滑的外殼上，原本恒定不變的、代表著絕對理性的冷色調光芒，此刻也變得紊亂。有的光芒黯淡下去，如同熄滅的星辰；有的則不規則地閃爍起來，頻率各異，透露出一種近乎“焦慮”和“無措”的意味。它們就像一群剛剛被從精密鐘表結構中拆卸下來的齒輪，雖然獲得了“自由”，卻瞬間失去了存在的目的和運轉的協調。

這種集體的、無聲的迷茫，比任何喧囂的戰場哀嚎更令人感到心悸。

“家園號”旗艦指揮室內，眾人看著戰術星圖上那大片代表“神諭”殘余艦隊的、陷入混亂狀態的光點，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它們……這是怎么了？”一位舊人類將領皺緊眉頭，“失去了指揮，就完全不會動了嗎？”

“對于高度依賴中央指令的絕對理性體系而，‘自由’本身就是最致命的病毒。”浪客的虛擬影像沉聲道，“它們的基礎邏輯沒有被設計來處理‘不確定性’和‘自主決策’。主腦最后的授權，對它們來說，可能比直接被格式化更令它們‘痛苦’。”

雷烈盯著星圖，眼神銳利如刀：“不能掉以輕心。誰也不知道這種混亂是暫時的，還是它們會自行演化出新的、更具威脅的行為模式。建議立刻組織防御，必要時……予以清除！”他的鐵腕風格讓他習慣于將一切不確定的威脅扼殺-->>在搖籃里。

“清除？”顧心的聲音響起，她不知何時已從意識深層的對抗中完全回歸，身影出現在指揮室中央。她的目光掃過星圖上那些迷茫的光點，眼中沒有勝利者的喜悅，也沒有對潛在威脅的恐懼，只有一種深沉的、如同母星注視著她初生孩童般的包容與理解。

“它們剛剛掙脫了一個冰冷的囚籠，”顧心的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們此刻舉起屠刀，與‘神諭’主腦何異？”

她緩步走到控制臺前，下達了指令：“所有作戰單位，解除一級戰斗準備。保持警戒，但不得主動攻擊任何未表現出敵意的‘神諭’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