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面前的劉雨琪父母,一個靠著門框摟著另一個的肩膀,倆人都哭成了淚人。而劉雨琪的弟弟,也在后邊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終于像是個正常的弟弟對于自己姐姐的感情了。
這時候我想說話問黑哥劉雨琪從我身上下去之后去哪兒了,但我一開口發現我的嗓子已經沙啞的說不出話來了,而且身體也像被放了氣兒似的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
應該是劉雨琪剛才在我身上和父母說話哭的時間太長聲音太大了。我的眼睛也是一樣刺痛,像是被燒木頭的煙熏了半天那種感覺。
黑哥見我醒了,好像看出了我要問的問題一樣,拿起來旁邊的玉牌告訴我:
“她回這里頭了。你快好好歇歇吧,-->>剛才這姑娘用你的身子可沒輕哭,都快哭背過氣去了。
要不是常天威老仙兒讓她稍微控制著點,怕是把你嗓子都給你哭劈了,你小子以后就變成公鴨嗓了。”
我微微點頭,示意黑哥我知道了,何況我現在這狀態我不休息還能干啥,讓我站我都站不起來。
過了一會張姨跟劉雨琪的父母說,現在你們互相之間想說的話也都說完了,這孩子心里也沒有執念了,今天下午你們就跟我去把超度法事給她做了吧。
劉雨琪的父母連連點頭說好,張師傅你就安排吧,你說咋辦就咋辦。然后就是不停地向張姨黑哥還有我道謝,還問我家住哪要多買點吃的喝的給我家送去。
我說不用,其實我心里想的是我爺爺要是知道我在外頭牽扯這些事,以后我除了上學還能不能出門都兩說。
中午他們一家三口請我們在飯店吃了頓飯,席間大家都挺沉默的,
也都沒吃多少,他們三口人是哭的沒胃口,我和張姨是累的吃不動,我可能也沾點哭的。
倒是只有黑哥胃口好,自己一人就旋了一個大肘子,人不都說“飽吹餓唱”嘛,應該是他早上知道今天辦事沒準得唱,所以只喝了點粥,一直餓到中午這頓飯。
下午張姨就領著我們到了我們那兒的土地廟,至于做超度法事需要用的物料在吃飯之前她也提前打電話訂好了,我們到的時候黃紙店拉東西的車已經拉過來了。
而后就是張姨給劉雨琪做了一場隆重的超度法事,具體過程比較繁瑣,一句兩句講不完,而且也比較枯燥,所以就不細說了。總之法事從頭到尾做的很順利。
之所以出馬仙很多法事選擇在城隍廟和土地廟做,是因為像這種地方是天庭和地府在人間的設的統一辦事處。在這做超度法事的話陰差老爺們來接人比較方便。
那天張姨做法事的時候,我起心動念打開了老祖宗給我的慧眼,雖然當時的身體還沒緩過勁兒來,用慧眼看那么久多少有點吃力。
但我心里就覺得一定要親眼看著劉雨琪順順利利地被陰差接到地府去輪回往生。
我看見張姨用表文召來了地府里行走兩界的陰差。我看不清他們的樣貌,他們周身都籠罩在黑霧之中。
劉雨琪也從玉牌里出來,流著眼淚揮手朝著我們的方向道別,一步一步地跟在兩位陰差的身后走向另一個世界,一步步逐漸遠離這個她短暫來過的世界,一步步地走向她的來生。
我不知道她在我身上的時候,她的父母和弟弟對她說了什么。
想來應該是向她表達這一輩子對她的虧欠,真心請求她的原諒。
而她又會是什么樣的答復呢?
我想大概是勸父母不要再為她傷心難過。勸弟弟好好當個家里的頂梁柱,別再不務正業,以后好好孝順爹媽什么什么的。
不過這些不是我的事,所以對我來說知不知道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傷害她的人渣已經在地獄里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重要的是她的父母和弟弟在最后時刻向她真誠地道了歉。
重要的是經歷了這么長時間,這么多事以后,她終于可以放下生前的所有執念,去開始她的下輩子了。
琪這個字是美玉意思,我希望劉雨琪的下輩子能如她自己給自己起的名字一樣,美玉無瑕。
希望下輩子她能有不偏不倚,對她疼愛有加的父母,希望下輩子她能尋找到一個真正對她很好的另一半。
同時也希望下輩子她再遇到任何自己走不過去的坎坷的時候,能有張姨黑哥還有我這樣的人出現在她身邊。
我不想和她說再見,因為活人對死人說再見不吉利。
我也不想和她說永別,因為我覺得如果冥冥之中我們有緣的話,我想有機會親眼看到她下輩子過得幸福開心。
所以那天我對著她從這個世界遠去的背影,自己在心里跟她說了一句:
“晚安,雨琪姐~”
那天把劉雨琪的所有事情都處理完了之后,張姨突然掏出了劉雨琪父母孝敬她和堂上仙家的法金,說要給我一部分。
她說我雖然沒有正式立堂出馬,但老輩傳下來的規矩就是規矩。
法不輕出,道不輕傳,替人辦事沒有白辦的道理,幫人看卦行法會擔負別人的因果,被牽扯其中對自己有損,所以需要以這種形式了結這段因果。而且作為出馬頂香的弟子總不能拿堂上老仙白送人情。
我跟張姨推脫著說我不要,這事從頭到尾都是你和黑哥忙活,我除了給劉雨琪當了一會工具人啥也沒干,何德何能敢要人家的法金啊。
萬鐘則不辯禮義而受之,萬鐘于我何加焉?
這句話出自孟子的《魚我所欲也》,是我爺爺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教導我的一句話。大概意思是人如果不講禮義就收下了本不屬于自己的好處,那這好處對人能有什么好的作用呢?
張姨見我死活不要,就跟我說你實在不要也行,先放張姨這替你保管著。過些日子正好農歷九月九了,到時候咱們頂香的都要去給老仙送元寶上大供,到時候可以把你這份都用來孝敬你家老仙。
聽到這我就好奇問張姨,我說農歷九月初九那不是傳統的重陽節嗎。老仙們既然已經摒棄肉身證得大道了,不食人間五谷的他們也過重陽節嗎?
于是張姨就開始給我科普
她說咱們仙門每年都有三個仙門大節。分別是農歷的三月三,六月六,九月九。
然后開始分別告訴我這三個日子所代表的含義:
農歷三月三是仙門創立的日子。靈寶天尊在這一天創立了動物仙門,允許皮毛動物可以通過修煉來證得道行,積累功德,位列仙班。因此天下眾多仙家堂口,都選擇在三月三這天開門立堂,打馬下山,坐鎮人間,積累功德。
而靈寶天尊也就是《封神演義》里面那個創立截教,廣收天下披毛戴角的精靈為弟子的通天教主的原型。很多出馬仙奉通天教主為祖師,但其實通天教主只是小說中虛構出來的一位神仙。三清之一的靈寶天尊才是咱們出馬仙供奉的祖師爺。
農歷六月六是仙門長壽節。因為動物仙家在修煉的時候必須要有一定的年齡基礎才可以,不長壽就等于失去了修煉的機會。同時這天也是仙門里的舍藥節,修得正果的仙家會向同門里未得道的真身動物舍藥,助其增長道行。弟馬香童也可以在六月六這天向堂上的老仙家,求藥療病,救助世人。
農歷九月九是仙門的登高日也可以說是仙門里的考核日。一般在這天,動物身仙家都會攀登到本山本府的最高峰,等待吉時一到,天門大開,跳躍天門,脫胎換骨,證得真身。同時九月九這天,也是仙門里的求壽節,弟馬香童可以向堂上老仙家求壽,求運等。
聽了張姨給我講的這些東西,我心里說不出來的激動,是啊我們出馬仙不是什么別人口中的邪魔外道。我們像所有教派一樣,有自己的傳統,自己的紀念。我們也正大光明地修行,行善事,走正道。
張姨又緊接著跟我說:
這三個仙門大節,在各個堂口的修行中都是具有很重大的意義的,因為地域的不同修行的方式不同各個堂口的慶祝紀念也是不同的。
像你這種有緣分未出堂口可以給仙家送一些錢帶一些話,而我們出了堂口的除了給仙家送錢以外還要上大供。
聽到這我問張姨,那你和黑哥九月九去上大供的時候能不能把我帶上啊。
她問我你不上學嗎,我說我看了,九月九那天剛好是周末,我也想跟你們去見識見識咱出馬仙的傳統。
張姨答應了我,說等到那天讓你黑哥整個車,拉上咱們先去給仙家上供,然后我領你們倆爬山去,咱也登登高去野外看看景色。省的你成天坐在學校里學習,小胳膊小腿都坐退化了。
于是從那天之后我就每天都開始期待九月九快點來,想親眼看看出馬仙的仙門大節怎么過。
日子終于到了農歷的九月初九,這天黑哥早早就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出來吧,他在外頭等我呢。
我下樓一看,黑哥不知道管誰借了一輛老款捷達,就是咱們現在網上常有人發的那個空調一開出風口都掛白霜的老捷達。張姨此時已經在副駕駛坐著了,她搖下窗戶招呼我上車坐后邊。
上了車之后,我看后座的一邊擺滿了瓜果梨桃,燒雞燒鵝,還有面食點心這些供品。
我瞅著塑料袋里的燒雞燒鵝問張姨:“姨啊,咱上大供不是得去廟里嗎,像拜菩薩那樣給供品都擺上,你們這整的葷腥人家廟里能讓咱帶進去嗎?”
誰知道張姨給了我一個意想不到的回答:“誰說上大供就一定得去廟里了。咱出馬仙起源于薩滿教,講的就是一個溝通大自然。燒香禮佛也好,給仙家上供也罷,不要太拘泥于形式,只要有心,不管在哪兒上供仙家都能來受用。”
張姨這番話使我茅塞頓開,這可是她修行了幾十年得出的感悟。
是啊,不必拘泥于形式。求神拜佛這種事就是這樣,只要心中有對大道的向往和信仰,細枝末節的東西不必過分糾結,心誠則靈。
現在有些人就是一味地追求那個儀式,感覺好像儀式稍微做錯一點,神佛仙都不會保佑他。可其實這種事哪有那么多標準啊,就算是有,標準不也是人定的嗎?人家漫天神佛又沒親口告訴你給我上香的時候必須哪根手指持哪根香。
《道德經》有云:道法自然。
《金剛經》里也說:“凡以色拜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不管佛教,道教,還是出馬仙或者什么其他的法派。
終極目標都無非都是求世間大道。
而大道存乎于人心,并不流于形式。
一路上張姨給我和黑哥講了很多這些年她出馬遇到過的人和事,以及自己從中得到的感悟。
不知不覺間黑哥已經把車開到了一處遠離城市的山腳下。
這山瞅著倒是沒有多高,但要是爬到山頂的話也足夠我們爬一陣了。不過好消息是這山看起來也并非什么荒山,竟然還有上山的臺階。
上山的時候黑哥一手拎著供品,另一只手攙扶著張姨走在前面,而我則抱著剩余大包小包的供品跟在他們身后。
用了大概十五分鐘左右吧,我們仨就來到了這座小山的山頂上。
張姨領著黑哥和我一點一點擺好了供品,就開始舉行上大供的儀式。張姨站在前邊,我和黑哥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
全程我和黑哥都一聲沒吱,就靜靜地看著張姨進行這個儀式,聽著她向堂上所有的仙家感恩一直以來的指點和幫助。
儀式完成之后我們正要走的時候,突然旁邊草叢里一道橙紅色的身影快速閃過,成功地吸引我了注意。
我趕忙小聲叫了黑哥一聲,我說黑哥你看那邊是什么玩意。
之所以不敢大聲喊是因為怕驚動那邊草叢里的東西。而黑哥此時經我這么一叫,也發現了草叢里神秘的橙紅色身影。
他饒有興致地告訴我:
“是狐貍唄!你別小看咱現在腳底下這座山,這兒可是咱們縣城附近最容易碰到野生動物的一座山了,不少野生動物都喜歡在這棲息。
一方面是因為這里的環境沒有被人為破壞過,很適合野生動物生存。而另一方面,是因為這座小山靈氣比較旺盛,有不少活的年頭多了的動物會選擇在這借著靈氣修行。”
黑哥剛說完這話,那橙紅色的身影突然就從草叢里竄出來了。
我和黑哥一下就被它吸引了目光,定睛一瞅才發現,原來是一只橙紅色毛皮的狐貍。就連一旁坐著歇腳的張姨這時候也看向這只竄出來的小狐貍。
這只小狐貍似乎并不怕人,看了看我們三個人,它往前挪動了幾步,一邊挪一邊嗅著什么。大概是因為很少聞到人類身上的氣息,正在辨認我們是否有威脅。
嗅了一會之后它突然徑直來到我的身邊,繞著我的身體轉了三圈,而后抬起腦袋瓜看向了我的眼睛。
跟它這一對視,我突然就明白了人們為什么都拿狐貍精來形容一些長相勾人的美女。
它這眼睛也太好看了,水汪汪的,眼角外還有一縷尖尖的黑亮絨毛,就像平日里見到的女孩子們畫的眼線。
眼神當中還透著動物特有的那股質樸純真和生機盎然,給人的感覺就像大自然親手的創造的杰作,帶著自然法則的意志正在審視著眼前渺小的人類。
和我對視一眼之后它就轉身跑向了張姨身后的一塊巨石,我眼都不敢眨,目光一直隨著它看它跳上了那塊巨石。
而后它抬起頭望向了天空,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此時我突然想起了張姨給我科普仙門大節時候說過的話:九月九是尚未擺脫動物肉身的精靈們的登高日,也就是考核日。
而今天正是九月初九。這個小狐貍該不會是今天要在這等著天門大開,接受考核吧?
我帶著這個猜想看向了張姨,張姨會心地對著我點了點頭沒說話。
這也太神奇了,還沒正式立堂出馬的我,機緣巧合之下竟然有機會親眼目睹修煉有成的精靈接受天道的考核,要是考核通過了它可就是名副其實的仙家了啊!
這次沒用任何人提醒,我自己趕忙起心動念開了慧眼,跟著小狐貍一起眼巴巴地看著頭頂的天空。
而張姨和黑哥也和我一樣,都抬起頭等著看傳說中的天門開啟。
看來我之前對于張姨和黑哥身上的猜想沒有錯,原來慧眼不是單獨只有我家老祖宗給我的,而是仙門弟子們都會被自家老仙賜予慧眼,用以更好的觀察三界之中的各種靈體和無形眾生。
我們三人一狐就這么等了大概有五分鐘左右吧,慧眼當中所見的天空就開始出現了異象。
原本晴空萬里的天空先是烏云聚集,而后從烏云中間開始響起了陣陣雷聲,這雷聲不像我們平時聽到的下雨時的雷聲,反而更像是烏云里有千軍萬馬正在敲著戰鼓,鼓聲接連不斷,壓迫感十足。
伴隨著雷聲的還有一道道劃過烏云的閃電,從云層中不斷閃現,轉瞬而又消失,好似一條條銀蛇在烏云上不停地鉆出又鉆進。
這樣的景象持續了好一會。
突然,一條直徑遠遠大于剛才所有閃電的巨型閃電劃破了云層,緊接而來的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震的我心跳驟然加快。腦子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雷聲震得有點發懵。
而那道閃電劃過的地方,云層也隨之分裂開來,從縫隙出照射出一道耀眼的金光。
金光正好照在此時正站立在巨石之上的小狐貍身上,把它一整個籠罩在其中。
那小狐貍像等到了什么期盼已久的提示一樣,緩緩閉上了眼睛,而后兩條后腿奮力一蹬腳下的巨石,沿著金光,向著天空中云層被劃破的那道縫隙縱身跳去。
與此同時,從那道裂縫中閃出一道看起來直徑大約有五米左右的巨大閃電,朝著小狐貍跳起的方向劈來。這道閃電所帶來的雷聲比起剛才更甚。
雷聲過后,小狐貍原本瘦小的肉身隨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著一身紅衣的女仙虛影,繼續向那道縫隙飛去。
在我和黑哥還有張姨的注視下,那少女的身影緩緩飛進了天空中的裂縫之中,而在她進入裂縫的前一秒,我分明看見她回頭望向地面上我站的位置,眼神里好像在說:“我們很快就會再見了。”
片刻過后,黑哥和張姨都回過了神,走到我身邊晃了晃我。
而我還在被剛才發生的種種所震撼,原來這就是仙家飛升:苦苦修煉數十年甚至幾百上千年,待到自己修行有成之時,便為自己尋一個風水寶地,等待著九月初九大開天門,考核他們這些精靈的修行成果。
這地方可能是它們得道飛升的福地,也可能是他們慘死在天雷下后的埋骨之處。
他們生來便是投身在六道輪回之中的畜牲道。飽受口不能、任人宰割之苦。揣著對大道的向往,他們逆天而為,以動物的姿態在這片黑土地上不斷修行,為的就是能脫離苦海,擺脫下三道的宿命。
成功,便能得道成仙,從此以仙家的身份打馬下山,積累功德,接受弟子和世人供奉的香火。
失敗,就是粉身碎骨,神魂俱滅,再不能輪回往生,連畜牲道也沒機會再投。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