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欞上的霜花結得又厚了些,陳陽推窗時,指尖撞上木框的涼意直刺骨髓。入冬已有段時日,風里裹著的寒氣一日重過一日,像是要把這老宅的三進院子徹底凍透。
前幾日那場小雪還歷歷在目,細雪如篩糠般落了半日,院角的梅枝上只薄薄覆了層白,隔日便化得只剩些濕潤的痕跡。那時青禾還笑著說,這雪下得斯文,倒像南楚宮里姑娘們繡的銀線,趙靈玥追著飄落的雪片跑,被石磊一把撈進懷里裹緊了斗篷,趙承煜則站在廊下,仰著頭數梅枝上的殘雪,小大人似的模樣惹得阿祿直笑。
可自昨日起,天就變了臉。
起初是風先躁起來的,嗚嗚地繞著院墻打旋,卷得地上的枯葉直往廊下鉆。而后雪就來了,不再是先前的細碎模樣,成團成團地砸下來,不過一個時辰,檐角就積起了半尺厚的雪堆,連院門外的石板路都被埋得沒了蹤影。阿祿半夜起來添炭,回來時呵著白氣道:“二哥,這雪怕是停不了,院門口的雪都快漫過腳踝了。”
此刻天剛蒙蒙亮,陳陽望著院中那片刺眼的白,眉頭微蹙。他是一早從新宅過來的,穿過半條街時,積雪沒到了小腿肚,踩下去咯吱作響。雪還在下,只是勢頭比昨夜緩了些,落在梅枝上簌簌作響,枝頭早已被壓得彎了腰,偶爾有不堪重負的枝椏斷裂,發出“咔嚓”一聲輕響,在這寂靜的清晨格外清晰。
廊下的炭盆燒得正旺,隱約能聽見東廂房傳來趙靈玥的囈語,許是被凍著了,聲音里帶著點委屈。青禾應該醒了,方才他穿過中院時,似乎聽見她起身給孩子們掖被角的動靜。石磊守在院門內側,高大的身影在雪光里只顯出個模糊的輪廓,手里握著那柄磨得發亮的樸刀——自入冬后,這位大哥便總守在最外處,說自己皮糙肉厚,抗凍,夜里就裹著棉襖在門房湊合一宿。
“大哥。”陳陽揚聲喚道,踩著積雪往院門走,木底鞋陷進雪里,發出沉悶的聲響。
石磊回過頭,臉上沾著些雪沫,見是他,便放下刀迎上來:“老二來了。”他嗓門洪亮,話音落時,西廂房的門“吱呀”開了,阿祿裹著件厚棉襖跑出來,鼻尖凍得通紅:“二哥早!這雪下得也太狠了,我剛瞅了眼,廊下的雪都快沒過門檻了。”
“先清雪吧。”陳陽拍了拍身上的落雪,“房頂積得厚,先掃下來免得壓壞了瓦片,再清出條路來。”
石磊應了聲,轉身去柴房取長柄掃帚和木锨。阿祿也跟著忙活,踮腳夠著墻根的短掃帚,嘴里念叨著:“等靈玥和老五醒了,瞧見這雪定要歡喜,就是路滑,得看緊了別讓他們亂跑。”
不多時,三人便分了工。石磊身形高大,踩著梯子爬上正房房頂,長柄掃帚一揮,雪團便簌簌滾落,在院角堆起小小的山包,他左臂舊傷在寒風里隱隱作痛,動作卻依舊穩當。陳陽拿著木锨清理中院的積雪,從廊下往院門鏟出條窄路,雪粒濺在袖口,很快凝成了冰。阿祿力氣小,便跟在后面掃凈殘雪,偶爾抬頭提醒石磊:“大哥,東邊那片瓦松脆,踩的時候當心些。”
雪還在零零星星地飄著,落在三人肩頭,轉眼便積了薄薄一層。掃帚劃過瓦片的“沙沙”聲、木锨鏟雪的“哐當”聲,混著阿祿的絮叨,在這清晨里倒顯出幾分暖意。
正忙著,東廂房的門開了,青禾披著件厚披風走出來,發髻梳得整齊,手里還攥著塊棉布,見他們滿身是雪,便快步上前:“我當是誰在院里動靜這么大,原來是你們。早飯我去弄,你們掃完這一片就歇會兒,灶上我提前溫了熱水。”
陳陽直起身,見她鬢角沾了點白霜,便笑道:“辛苦咱妹子了。”
青禾嗔了他一眼,轉身往灶房去,披風下擺掃過雪堆,留下淺淺一道痕。院角的梅枝抖落幾片雪,落在剛掃出的空地上,轉瞬便融成了水。
院中的積雪很快清到了大門外,堆成個半人高的大片雪堆。石磊拍了拍手上的雪,正想歇口氣,就聽青禾在廊下喊:“早飯好了,先過來洗漱吃飯吧。”
三人循聲往院里走,見青禾早把三只木盆擺在了廊下,里面兌好了溫熱的水,旁邊還搭著干凈的布巾。“快洗吧,水剛燒好的,別凍著。”青禾說著,轉身往東廂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