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岸的風裹挾著鹽粒、腐爛海藻與濕冷的寒意,如同冰冷的刀片切割著卡拉斯裸露的皮膚和殘破的鱗甲。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咸腥的刺痛,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肋下那道被粗糙布條包裹、依舊散發著冰冷刺痛與灼熱鈍痛的傷口。
他佝僂著背,幾乎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懷中那個冰冷沉重的軀體上。
暗爪的呼吸微弱而急促,帶著胸腔深處破風箱般的哨音。覆蓋著星塵鱗片的身體緊貼著他,傳遞來沉甸甸的、帶著硫磺和金屬銹蝕氣息的質感,以及那無法驅散的、源自靈魂鏈接的冰冷束縛感。
它熔金的豎瞳半閉著,偶爾在顛簸中睜開一條縫隙,里面燃燒的不再是純粹的毀滅火焰,而是一種混合了虛弱、痛苦、被枷鎖勒緊的憤怒,以及對這陌生嘈雜環境的警惕與厭惡。
他們終于抵達了地圖指引的終點——一個被鉛灰色陰云和教會陰影籠罩的、巨大而污穢的海港。
視野所及,一片壓抑的死灰。
巨大的、銹跡斑斑的船只如同擱淺的鋼鐵巨獸,擁擠在污濁不堪的水域中。船體覆蓋著厚厚的深綠色藻類和藤壺,散發出濃烈腥臭。黑色的煙囪如同墓碑,噴吐著骯臟的濃煙,將本就低垂的鉛云染得更加污濁。
碼頭由濕滑的黑色巖石砌成,覆蓋著厚厚的淤泥和腐爛的漁獲殘渣。粗大的鐵鏈如同巨蟒纏繞在系纜樁上。空氣中充斥著金屬摩擦的尖嘯、粗野的號子、鞭子抽打的悶響,還有苦力壓抑的呻吟。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無處不在的塔克西絲教會標記。巨大的扭曲黑龍雕像盤踞在燈塔頂端,空洞的眼窩俯視著整個港口。碼頭各處都印刻著象征黑暗之后統治的五首龍徽記,在灰暗天光下散發著不祥的暗紅光澤。
身穿暗鱗甲胄的教會士兵如同黑色毒蟲在碼頭巡邏,冰冷的視線掃過每一個角落。偶爾有低沉的龍吼從港口深處傳來,那是屬于教會、負責凈化與巡邏的色彩龍族在宣示存在。
壓抑、污穢、絕望。這就是通往希望的門戶?
卡拉斯抱著暗爪,如同兩只誤入屠宰場的病獸,蜷縮在一堆散發著魚腥惡臭的腐爛漁網后面。冰冷的絕望如同海港的濕氣,無孔不入地滲透著他殘破的軀殼。如何穿過這教會的鐵幕?如何找到愿意搭載一頭顯眼黑龍的船只?這念頭本身就比肋下的傷口更令人窒息。
暗爪在他懷中不安地扭動了一下,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充滿厭惡的嘶鳴。它顯然極度憎惡這污穢嘈雜的環境。靈魂鏈接上傳來一陣混亂而暴戾的意念波動,隨時可能引爆。
卡拉斯心頭一緊,染血的手掌下意識地收緊,按在它冰冷拱起的脊背上,同時強行通過那被勒緊的靈魂鏈接傳遞意念:“安靜,等待。”
這意念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塊,瞬間引來了更強烈的反噬。暗爪猛地一掙。覆蓋著星塵鱗片的身體爆發出遠超其虛弱狀態的力量。熔金的豎瞳瞬間睜開,里面燃燒著被冒犯的狂怒和冰冷的紫焰。一股源自吞噬裁決者靈魂的混亂暗影能量波動猛地從它體內爆發出來。
“嘶嘎——”一聲短促而尖銳的嘶鳴,帶著龍威的余韻,如同無形的沖擊波擴散開去。
雖然聲音不大,但在嘈雜的碼頭上,這非人的、帶著原始暴戾的嘶鳴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巨石。
“什么聲音?”
“像野獸?”
“不,不對勁!”
附近幾個正在裝卸谷物的苦力猛地停下動作,驚恐地望向漁網堆的方向。更遠處,兩名正在鞭打苦力的暗鱗士兵也猛地轉頭,頭盔下冰冷的視線如同探照燈般掃射過來。
糟了。
卡拉斯的心臟瞬間沉入冰窟。他幾乎能感覺到那冰冷視線穿透漁網縫隙的刺痛。他猛地將暗爪的頭顱按進自己殘破的胸甲下,用身體盡可能遮擋住它那顯眼的黑色鱗片輪廓。
同時積攢起最后一絲力氣,抱著暗爪,如同受驚的野狗,連滾帶爬地撲向旁邊一條堆滿腐爛木桶和垃圾的黑暗小巷。
身后傳來士兵粗野的呵斥和皮靴踏在濕滑石面上的急促腳步聲。追來了。
死亡的陰影再次籠罩。
卡拉斯抱著沉重的暗爪,在狹窄泥濘的小巷中跌跌撞撞地狂奔。每一次腳步落下都濺起污穢的泥水。肋下的傷口在劇烈顛簸中如同被撕裂。鮮血瞬間浸透了包扎的布條。
暗爪在他懷中劇烈地掙扎嘶鳴,混亂的暴戾意念如同毒焰灼燒著他的精神。靈魂鏈接的冰冷束縛和暗爪的反抗形成雙重酷刑。
前方是死胡同。一堵布滿滑膩苔蘚的高墻堵住了去路。身后士兵的皮靴聲和粗野的呵斥聲越來越近。
絕望的冰冷如同海港的寒潮,瞬間將他吞沒。
就在這時——
“這邊,快。”一個刻意壓低的、嘶啞急促的聲音,從左側一堆半塌的破木箱后面響起。
卡拉斯甚至來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驅使他猛地轉向,抱著依舊掙扎嘶鳴的暗爪,一頭撞進了那堆散發著霉味的破木箱之后。
一個矮壯的身影如同靈活的鼴鼠,猛地掀開一塊覆蓋著油布的腐朽木板,露出下面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黑黢黢洞口。“鉆進去,快。”
卡拉斯沒有絲毫猶豫,抱著暗爪,幾乎是滾進了那個散發著濃重魚腥和鐵銹味的黑暗洞口。身后的木板立刻被合上,油布重新覆蓋,光線瞬間消失,只留下濃重的黑暗和外面士兵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粗暴的翻找聲和憤怒的咒罵。
狹小的空間里,只有卡拉斯劇烈如鼓的喘息和暗爪壓抑著痛苦的、帶著硫磺味的粗重呼吸。黑暗中,那個矮壯身影摸索著點燃了一盞小小的、散發著劣質油脂臭味的提燈。
昏黃搖曳的光線,勉強照亮了這處隱秘的藏身之所——一個位于碼頭倉庫下方、堆滿廢棄纜繩和銹蝕鐵鏈的潮濕空間。也照亮了那個救了他的人。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身材矮壯敦實,如同被海浪和歲月反復捶打過的礁石。皮膚是古銅色,布滿深深的皺紋和海鹽留下的白色印記。一頭亂糟糟的灰褐色頭發下,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一只渾濁如同蒙塵的玻璃珠,另一只則被一塊磨損嚴重的黑色皮眼罩覆蓋。
他穿著油膩發亮的皮褲和一件沾滿污漬的厚帆布外套,渾身散發著濃烈的魚腥、汗臭和劣質朗姆酒的味道。腰間掛著一柄鯊魚皮鞘的彎刀和一串生銹的鑰匙。
一個典型的海港老鼠,一個在教會陰影和生存夾縫中掙扎求生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