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蒼蕪頓了頓。
她背靠著那株巨大的榕樹,樹干粗如山壁,枝葉間散落著細碎光點。
“哎,老頭,你好不好奇……我最后成功了沒有?”
她慢吞吞地開口,聲音像在風里被輕輕碾碎。
“沒有哦。”
“不像其他的七席,我生前可并沒有完全掌握自己的能力,就算墜入地核的那一剎那,也才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力量該如何驅使。”
“所以,直到最后,我也是個失敗者。”
她的聲音不是自嘲,而是沒有情緒的陳述。
“我嘗試收攏地核膨脹的熱源,卻反之造成了其迅速的收縮……在劇烈的崩解下,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帶著這個世界提前步入滅亡。”
……
風停了。
周圍陷入詭異的安靜,只剩她的聲音在樹洞般回響。
“我看到家鄉的土地像脆弱的枝條一樣一節節崩裂。”
“天和地之間被巨大的縫隙撕開,人們的恐慌像波浪一樣一層層涌上來。”
“恍惚間,我好像聽到所有人的哀嚎……但是聲音離我越來越遠。”
“身心消隕的那一刻,內心涌現的情緒不是愧疚、不是自責,而是感嘆。”
“我想著:啊……到頭來,毀滅家鄉的人,竟成了我自己嗎?”
“呵,你說,我是不是一個特別自私的人?”
問題拋在空氣里,沒有期待任何回應。
蒼蕪靜靜地看著手中漆黑的利刃,輕撫著刃尖。
“……所幸,在最后的最后,希爾德出現了。”
“‘你證明了自己的意志。’她這么說,在我無法回應她的最后,只覺得有一抹虹光閃過,于是……”
蒼蕪咧了咧嘴,突然換回一貫輕松的語調。
“我就這么來到[樂園]啦~家鄉也奇跡般地掙脫了地核的危機,哦呼~happyending!”
巴門尼德:“……”
“所以啊,我不會讓那時候的情況在我眼前發生第二次……絕不。”
漆黑的刀刃在她指尖輕輕顫動,被夜里殘存的光芒折成冷意森森的弧線。
她摩挲著刀尖,低聲:
“這一行為會阻斷[樂園]的未來,但也沒有其他辦法了,首席又不是那種博愛到庇護所有靈魂的圣人,曾經那幾乎滅絕了[樂園]的大災變――我不會讓它重演。”
“我不否認早早地謀劃這種事對[樂園]沒有任何好處,也真心不希望有一天真的要動用這個手段,但……現實就是現實,事實將會證明,我的未雨綢繆是正確的。”
巴門尼德:“……”
“喂,老頭。這些年……你也很痛苦吧?”
她又戳戳老人。
“聽說為了維持[樂園]的存在,你的靈魂時時刻刻都要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和磨損……我實在是驚訝,你原來的靈魂得有多厲害才能這么堅持幾千年?”
巴門尼德:“……”
“不過總算,你能擺脫這一切了。”
蒼蕪抬眼望向天邊。
擬態的天空下,黎明的色彩已經滲出云層,淡金色的光芒擴散開,像在替這場對話做結尾。
“這么絮絮叨叨一會兒,沒想到天都亮了。”
她站起身,走到老人身前,俯視著他,眼神沉靜得幾乎有些冰冷。
“我時常好奇,你眼中的世界與我們有何不同……你曾經瞥見一角的[紅海],又到底是何種的存在。”
“但……現在的你顯然無法回答我的問題。”
“……”
蒼蕪靜靜地盯著他。
沉默。
黎明的光落在她身上,落在巴門尼德身上,也落在那柄漆黑的刀刃上。
直到微風再次吹過,輕輕掠過發梢,她終于翕動嘴唇。
“很早,我就無法忍受了。”蒼蕪面容平靜,“我無法忍受你這樣的人承受漫長的痛苦,無法忍受所謂的正義唯有在個人的犧牲下才能成長。”
“所以今天,我為你帶來終結,為你帶來解脫。”
她捧起老人的臉,動作輕柔得像在照顧某位沉睡的親人。
“我向你保證,你的死亡,將為[樂園]帶來存續的可能。”
“……”
“……”
“……嗬……”
像是感知到什么,老人干枯的眼瞼忽然微微抖動了一下。
蒼蕪眼珠子動了下,面無表情。
“怎么?難道……你不愿意死么?還是說,有什么遺?”
“我……我……”
巴門尼德的聲音仿佛從千丈泥沼里被拖拽出來,他蒼老的皮肉一片片地顫,像被看不見的寒風吹動。
他整個人抖了很久――像是從腐朽的身體里硬生生掏出最后一點意志――終于擠出幾個能夠讓人勉強聽懂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