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兄說笑了。”錢立攥緊書冊的手背青筋凸起,“家父常說,為官者當在昊天威儀與生民喘息間尋個平衡……如今的昊天月貢,實在太重。”
許長卿沉聲道:“過猶不及乃取死之道,你爹這樣的好官,太過難得,倒不如細水長流,潤物無聲,既不落下把柄,也能造福百姓。”
錢立手中書冊“啪“地落地,他彎腰時白袖垂進泥淖,再起身時卻昂首挺胸,多出幾分文人傲氣:
“許兄可知前年秋汛,幽州六縣餓殍枕藉,唯有柳縣用多出的三百石糧換了三船婦孺?“
他抹去封皮泥點苦笑:“當昊天宗收不上月貢便要抓人時,細水長流不過是癡人說夢。“
許長卿瞳孔微縮,道:“這樣的話,千萬莫再在人前說第二次。”
錢立微笑道:“放心好了,那位昊天宗仙師離得遠,怕是聽不太見。”
許長卿搖頭道:“你可有想過,他找你爹所為何事?”
“放心好了,這些年不少昊天宗仙師來過,都無意外。”錢立笑容如春風般和煦,“說到底,昊天宗壓根不缺咱們這一縣的錢財,加上我爹行事謹慎,莫說是那些山上神仙,便是戶部大員親自來讀賬本,也未必能查出紕漏。”
忽逢知己覺路短,邊走邊聊間,便已看見城門立于面前。
胡可龍率先進去,與城門守衛私語幾句,錢立隱約覺著,他們說話時,那個侍衛的目光,時不時在往他這瞟來。
“兩位。”
車隊下榻客棧后,胡可龍才微笑著走上前來:“聽說許公子曾在清水鎮巡城司任過職,可否請您陪我跑一趟,有些衙門里的事情,在下是真不懂。”
許長卿瞥錢立一眼,心中生出不祥預感,但仍是點了點頭。
三人離了客棧,沿著干道,往城東而去,一路上人來人往,不少視線落在錢立身上,皆有些許怪異。
直到遙遙看見那青磚院墻立在道路盡頭,錢立握書的手忽然蜷緊。
巡城司大門之前,烏泱泱圍著的百姓正對著城墻指指點點。
“那是……”錢立的書冊啪嗒掉在地上。
只見門前三丈高的旗桿上懸著一顆須發皆白的頭顱,凝固的血漬順著“肅清奸佞“的告示淌成暗紅色溪流。
遠道歸來的書生驟然將在自家門前,瞳孔縮小如針,臉色慘白如紙,渾身顫抖,嘴巴長開,大口呼吸,一雙眼睛,頃刻間變得通紅。
胡可龍恰好停在人群之前,一枚玉扳指“不小心“撞在旗桿上。
頭顱突然轉向眾人,空洞的眼窩正對著錢立煞白的臉,下頜那顆褐痣,是錢立八歲那年替父親研墨時濺上的。
“錢縣令私改黃冊,昨夜子時伏法。“
胡可龍不知從何處拿出一本染血的卷宗,語氣惋惜得像在談論打碎的茶盞,“可惜啊,若早半日招供,也不必受這梟首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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