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內,
“新順王”的喧囂日益鼎沸,如同盛夏的蟬鳴,躁動而喧鬧,將整座城市裹挾進一場虛浮的狂歡之中。
福王府內外,張燈結彩的準備工作已然開始,工匠們趕制著王旗儀仗,文官們排練著繁縟的朝賀禮儀,軍營中彌漫著等待封賞的興奮躁動。
空氣中仿佛都飄散著一種醉人的、卻令人不安的浮華氣息。
然而,在這片幾乎要淹沒一切理智的頌圣浪潮中,軍工坊深處,卻有一雙眼睛,始終保持著冰冷而憂慮的清醒。
蘇俊朗站在他那間堆滿圖紙和簡陋儀器的工作室窗前,望著遠處王府方向隱約可見的彩綢和聽到風中傳來的喧囂鑼鼓點,眉頭緊鎖,心中沒有半分喜悅,只有沉甸甸的、幾乎要將他壓垮的憂懼。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李自成集團如今這看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鼎盛”局面,實則建立在何等脆弱的基礎之上。
洛陽雖克,不過是趁中原空虛、明軍主力被牽制之際的僥幸得手,遠未到高枕無憂的地步。
內部,軍紀開始渙散,文武傾軋日甚,根基淺薄如浮萍
外部,明朝核心統治力量未遭致命打擊,關外更有磨牙吮血的強敵環伺。
在此根基未穩、強敵未滅之時,急于稱王,大張旗鼓地樹起“新朝”旗號,在蘇俊朗看來,絕非雄才大略,而是取禍之道,是典型的務虛名而招實禍!
這虛浮的王冠,非但不能帶來真正的安全與強大,反而會像黑暗中的燈塔,吸引所有敵人的仇恨與火力,將自身置于聚光燈下,承受難以想象的巨大壓力。
“必須再勸!”
這個念頭在他心中愈發強烈。
盡管他知道,上次關于“神兵”的婉拒已然觸怒了李自成,此次再逆龍鱗,風險極大。
但他無法眼睜睜看著這個匯聚了無數人鮮血與希望、也承載著他自身科技夢想的平臺,因為最高決策者的短視和虛榮,而走向危險的懸崖。
他苦苦等待著一個合適的時機。
終于,在一次李自成視察完新裝備的燧發槍、心情頗為愉悅,正準備返回銀安殿的間隙,蘇俊朗鼓起勇氣,攔在了駕前。
“闖王!
屬下有要事稟奏!”
蘇俊朗深深一揖,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凝重。
李自成心情正好,見是蘇俊朗,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但并未立刻發作,揮了揮手,示意左右稍退:
“蘇軍師有何事?
莫非是新火銃又有改進?”
他以為蘇俊朗是來報喜的。
蘇俊朗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目光直視李自成,語氣沉痛而懇切:
“闖王明鑒!
非為器械之事。
屬下所憂者,乃是…乃是近日滿城議論的‘稱王’大事!”
李自成聞,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并未立刻打斷,只是淡淡道:
“哦?
稱王之事,乃眾望所歸,軍師有何高見?”
語氣中已帶上了幾分疏離和警惕。
蘇俊朗心一橫,知道已無退路,索性將心中憂慮和盤托出,辭犀利,直指要害:
“闖王!
請恕屬下直!
此時稱王,時機未到,弊遠大于利啊!”
他開門見山,隨即迅速展開分析:
“其一,強敵環伺,樹大招風!”
他聲音提高,帶著強烈的危機感,
“明朝雖衰,未至覆亡!
崇禎皇帝仍在京師,江南半壁財力雄厚,勤王之師未嘗沒有一戰之力!
更有那關外建奴,皇太極、多爾袞之輩,狼子野心,兵鋒極盛,對我中原虎視眈眈,其威脅遠勝腐朽明廷!
我軍如今雖據洛陽,實乃身處四戰之地,強敵窺伺左右!”
他上前一步,語氣愈發急促:
“此時若急急稱王,公然另立中央,便是向天下宣告,我等已非‘流寇’,而是志在取而代之的‘新朝’!
此舉必將激怒明朝殘余,使其同仇敵愾,集中所有力量優先圍剿我等!
更會徹底暴露在關外建奴的視野之中,使其將我等視為爭奪天下的首要大敵,而非可資利用的攪局者!
此乃引火燒身,將天下兵鋒盡集于我一身!
請闖王明察!”
這番話,如同冰水潑面,試圖澆醒李自成被虛榮心灼熱的頭腦。
“其二,根基虛浮,務虛不如務實!”
蘇俊朗見李自成臉色陰沉卻仍在聽,立刻拋出第二點,
“稱王建制,禮儀繁瑣,耗費巨大!
如今洛陽初定,百廢待興,流民未安,糧草儲備堪憂,吏治尚未清明,軍紀更有松弛之象!
此皆根基不穩之兆!”
他語氣轉為急切,甚至帶著一絲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