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蟬鳴聒噪不休,如同無形的紗幔,籠罩著青莽山,也為無極宗這片僻靜的山坳平添了幾分燥熱。然而,在這份外在的燥熱之下,宗門內部卻涌動著一股清涼而堅定的潛流。江奕辰神智恢復的消息,如同一個被小心翼翼守護起來的火種,只在師徒四人之間傳遞溫暖,對外,則依舊是那副風雨不驚的沉寂模樣。
黃蓉的叮囑,江奕辰銘記于心。他深知自己身負的詭異封印和驟然展現的驚世天賦,若泄露出去,對于如今勢微的無極宗而,絕非幸事,反而可能招致滅頂之災。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即便他記憶尚未完全恢復,那份源于靈魂深處的謹慎也已悄然蘇醒。
于是,一幅奇特的畫面在無極宗日常上演。
每當有外人可能途經附近,或是需要前往主宗事務堂辦理些不得已的雜事時,江奕辰便會迅速切換回那副眾人熟悉的“癡傻”狀態。眼神放空,動作遲緩,對周圍的聲響和視線毫無反應,只是默默地跟在師姐身后,或是呆立在藥圃旁,與一旁生機勃勃的草木形成鮮明對比,完美地扮演著一個被遺棄的、無用的末宗弟子。
這份“表演”并非易事。對于靈智已開、思維正變得越來越敏捷的他來說,刻意壓制自己的反應,模仿那種空洞茫然,需要極強的控制力。起初,他還會偶爾因為思考醫理問題而眼神過于專注,被細心的陳麗霞悄悄提醒。但很快,他便掌握了訣竅,將那份靈動深深藏起,如同寶劍歸鞘,光華盡斂。
然而,一旦回歸到無人窺視的宗門內部,那把寶劍便會悄然出鞘,展露出令人心悸的鋒芒。
白日里,他依舊是師尊最專注的學生。石桌上攤開的醫典越來越深奧,從《傷寒雜病論》到《神農本草經》的殘篇,再到一些黃蓉珍藏的、涉及經脈秘辛和古丹方的孤本。江奕辰的閱讀速度和理解能力,讓黃蓉都感到有些跟不上。他不再滿足于記憶和復述,開始提出越來越多具有開創性的問題。
“師尊,此方以金石之藥為君,藥性猛烈,為何佐以這味看似平和的‘玉髓芝’?弟子觀其藥性記載模糊,是否并非取其藥力,而是借其‘中和疏導’之性,防止金石藥力過于凝聚傷及經脈?”他指著一卷殘破丹方上的配伍,眼中閃爍著求知的光芒。
黃蓉需沉吟片刻,才能解答他這些往往直指核心的疑問,而每次解答,都仿佛是對她自己醫道體系的一次梳理和升華。她感覺自己不像是在教導弟子,更像是在與一位天賦卓絕的同道進行一場酣暢淋漓的論道。這種教學相長的過程,讓她停滯多年的醫道修為,竟隱隱有了松動的跡象。
而夜晚,則完全屬于江奕辰自己。
當月光取代夕陽,灑滿寂靜的院落,陳麗霞和洪曉梅都已歇息,黃蓉也常在洞府內調息或研讀時,江奕辰便會悄然來到院中那株最大的老樹下。
他并未急于修煉那進展緩慢的《蘊靈訣》——那混沌封印對天地靈氣的吸納阻礙依舊巨大,仿佛一個永遠填不滿的漏斗,事倍功半。他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對身體的掌控和武學基礎的錘煉上。
記憶的歸流,帶來了一些關于幼年時父親江大山狩獵、攀山時矯健身手的模糊片段。那些片段支離破碎,卻蘊含著最原始、最有效的發力方式和身體協調性。他將這些本能記憶,與黃蓉傳授的、最粗淺的鍛煉筋骨、打熬氣力的法門相結合,自創了一套簡單卻極其實用的動作。
夜色中,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移動。時而在原地緩緩舒展筋骨,每一個動作都力求將肌肉拉伸到極致,感受著力量在體內如溪流般流淌;時而如同靈猿般攀上老樹粗壯的枝干,鍛煉指力與身體的平衡協調;時而又會對著空氣,演練那些記憶中父親與野獸搏斗時的簡單招式,直拳,側踢,閃避……動作由最初的生澀,漸漸變得流暢迅猛,帶著一股山野般的悍勇與精準。
他沒有高深的武學秘籍,所有的練習都基于對身體最本能的認知和操控。但這種返璞歸真的方式,反而讓他對身體每一寸肌肉、每一節骨骼的掌控力,達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他的氣息變得越發綿長,腳步輕盈落地無聲,眼神在夜色中銳利如鷹隼。
這一夜,洪曉梅起夜,睡眼惺忪地推開房門,恰好看到月光下,江奕辰正以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充滿爆發力的姿勢,凌空側踢,腿風竟帶起了地上幾片落葉!
洪曉梅瞬間睡意全無,驚得捂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躲在門后偷看。只見江奕辰收勢落地,氣息平穩,額角連汗珠都未見幾滴,顯然游刃有余。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目光如電般掃向洪曉梅藏身的方向。
洪曉梅嚇得一縮脖子,心臟怦怦直跳。
江奕辰看到是她,銳利的目光瞬間柔和下來,恢復了平日里的溫潤,對著她藏身的方向,微微一笑,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做了個“保密”的手勢。
洪曉梅這才拍拍胸口,松了口氣,從門后走出來,壓低聲音,又是驚訝又是興奮地說:“師弟!你……你剛才那一下好厲害!你什么時候偷偷練的?”
江奕辰走到她身邊,聲音平靜:“只是活動一下筋骨。師姐莫要聲張。”
“知道知道!”洪曉梅連連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師弟你真像個……像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比主宗那些整天耀武揚威的家伙強多了!”她頓了頓,又好奇地問,“那你白天干嘛還裝得那么……那么像?”
江奕辰望向主宗方向那隱約的燈火,目光深邃:“師尊說過,鋒芒過早,易折。我們現在,需要時間。”
洪曉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看著師弟在月光下清俊而沉靜的側臉,心中莫名地安定下來。她感覺,有這個秘密的師弟在,無極宗將來一定不會一直這樣被人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