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來暑往,秋收冬藏。當青莽山巔的積雪開始消融,第一縷帶著泥土芬芳的春風拂過無極宗那破敗的牌坊時,江奕辰來到這片被遺忘的山坳,已整整半年。
半載光陰,于修真者而,不過彈指一瞬。但對于無極宗,對于那個被命運遺棄于此的少年,這六個月,卻仿佛一段漫長而沉默的蛻變形塑之旅。
冬日的嚴寒已被暖陽驅散,藥圃里沉寂了一冬的草木,開始掙扎著吐出嫩綠的新芽,雖依舊瘦弱,卻煥發著倔強的生機。連帶著整個院落,似乎也少了幾分死氣沉沉的蕭索。
最大的變化,來自于江奕辰。
若說半年前的他,是一尊徹底失去靈魂、眼神空洞到令人心寒的泥塑木偶,那么如今,這尊木偶的身上,似乎被注入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喻的“活氣”。
他依舊沉默,依舊大部分時間處于那種茫然的放空狀態。但若仔細觀察,會發現他眼中那層厚重得化不開的混沌灰色,正在極其緩慢地變淡。雖然遠未達到清澈的程度,卻不再像以往那般如同深不見底的死潭。偶爾,在陽光恰好落在他眼眸的某個瞬間,甚至會閃過一絲極快、極淡的清明之色,如同陰霾云層縫隙里漏下的一縷天光,雖轉瞬即逝,卻真實存在。
這種變化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日積月累、水滴石穿的結果。
每日雷打不動的藥浴,早已換了數種更為珍稀(黃蓉幾乎耗盡了所有珍藏)的方子。那霸道而精純的藥力,持續不斷地沖刷、溫養著他干涸的經脈與肉身,如同春雨潤澤龜裂的大地,雖未能直接撼動那核心的封印,卻讓這具軀殼本身,煥發出了遠超常人的活力。他的皮膚不再那么蒼白,隱隱透出健康的血色,身形雖依舊瘦削,卻不再弱不禁風,而是蘊含著一股內斂的韌勁。
更重要的是那持續了半年的“圖形啟蒙”。
黃蓉的耐心近乎于偏執。那本《百草初識圖鑒》早已被翻爛,里面的圖形與歌訣,江奕辰已能條件反射般地對應無誤。黃蓉便自己動手,繪制了更多、更復雜的圖形——人體經絡圖、基礎丹方配伍圖、甚至是一些簡單符箓的紋路。她不求他理解,只求那圖形本身,以及她反復念誦的對應名稱與口訣,能如同刻刀般,一遍遍在他那混沌的識海中留下痕跡。
效果是顯著的。江奕辰如今不僅能對熟悉的圖形立刻做出音節反應,甚至開始出現一些更進一步的跡象。
這一日,黃蓉在丹房煉制一爐較為復雜的“清心丹”,江奕辰依舊守在通風口旁,本能地操控著火候。丹成開爐時,一枚丹藥因火候掌握得恰到好處,竟生出淡淡的丹暈,在爐底滴溜溜轉動。
黃蓉眼中閃過一絲喜色,正欲用玉勺取出,卻見一旁的江奕辰,竟下意識地伸出了手,五指虛握,做了一個類似“攝取”的動作!雖然動作依舊僵硬笨拙,且毫無真氣波動,但那姿態,竟與煉丹師收取靈丹時的手法有幾分神似!
黃蓉心中劇震!這絕非她教過的!這更像是……他“看”多了她收取丹藥的圖形,身體本能地進行了模仿!
又一日,洪曉梅在院中練習一套最粗淺的拳腳功夫強身健體,動作歪歪扭扭,破綻百出。江奕辰呆呆地站在一旁看著。過了一會兒,洪曉梅累得停下來喘氣,卻驚訝地發現,江奕辰竟然在原地極其緩慢地、分解動作般地抬了抬手,踢了踢腿,雖然毫無章法,但那起手式,竟隱隱有她剛才某個動作的影子!
這些細微的變化,點點滴滴,匯聚成流,讓黃蓉堅信自己的道路是正確的。那封印依舊強大,封鎖著真正的靈智與記憶,但這些被允許留存的本能,以及通過圖形聲音強行烙印進去的“規則”,正在這具軀殼內,構建著一個獨特的、基于純粹模仿與條件反射的“偽意識”。
這一日下午,春風和煦。
黃蓉沒有進行圖形教學,而是讓江奕辰坐在院中老樹下,她則拿著一卷泛黃的經絡圖譜,在一旁靜靜翻閱。陽光透過新生的嫩葉,灑下斑駁的光點。
陳麗霞在藥圃里為新生的藥苗松土施肥,動作輕柔。洪曉梅則趴在旁邊的石臺上,對著一個剛抓來的、甲殼閃著金屬光澤的奇特甲蟲嘀嘀咕咕,試圖引起江奕辰的注意,結果自然是徒勞。
一片靜謐安好。
忽然,一陣山風卷過,將石臺上幾張廢棄的、畫著失敗符箓草圖的紙張吹起,打著旋兒飄落。
其中一張,恰好落在江奕辰的腳邊。
紙上用朱砂畫著一個殘缺的、線條扭曲的火焰符文,旁邊還有黃蓉批注的幾個小字“離火之精,躁動難馴”。
江奕辰空洞的目光,原本是望著虛空的,此刻卻緩緩下移,落在了那張紙上,落在了那個殘缺的火焰符文上。
他的目光,停留了比平時看普通圖形更長的時間。
然后,在黃蓉、陳麗霞和洪曉梅都未曾留意的情況下,他那雙半年來漸漸褪去些許混沌的眼睛里,那縷偶爾閃現的清明之光,再次出現!
這一次,并非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