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蓉那夜強行試探引發的反噬,如同在無極宗平靜的水面下投入了一塊巨石,余波蕩漾數日未息。江奕辰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蘇醒過來,醒來后那本就稀薄的生氣似乎又弱了幾分,眼神中的空洞更甚,如同被狂風暴雨蹂躪過的殘破窗紙,只剩下麻木的框架。
黃蓉的臉色也愈發蒼白,氣息不穩,顯然內傷未愈。她不再輕易為江奕辰施針,甚至連藥浴也暫時停止,只讓陳麗霞以最溫和的草藥為他調理身體,仿佛在安撫一頭受驚的幼獸,也像是在為自己那魯莽的舉動善后。丹房的爐火也熄了幾日,宗門內彌漫著一種異樣的沉寂,連最跳脫的洪曉梅都察覺到氣氛不對,收斂了許多,只是那雙大眼睛里,好奇與擔憂交織得更加濃烈。
天氣也似乎感應到了這份凝滯,一連數日,天空都陰沉著臉,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山頭,悶熱無風,仿佛在醞釀著一場巨大的風暴。
終于,在試探過去后的第五日深夜,醞釀已久的暴雨,挾著雷霆萬鈞之勢,轟然降臨。
起初是遠天滾過的悶雷,如同巨獸在云層深處咆哮。緊接著,豆大的雨點毫無征兆地砸落下來,噼里啪啦地打在茅屋頂上、藥圃的葉片上、院中的石板上,瞬間就連成了一片震耳欲聾的轟鳴。閃電如同扭曲的銀蛇,撕裂漆黑的天幕,將天地映照得一片慘白,旋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雷聲緊跟著炸響,地動山搖,仿佛要將整座青莽山都劈開。
在這天地之威面前,無極宗那幾間破舊的屋舍顯得如此渺小脆弱,仿佛隨時都會被狂風暴雨撕成碎片。
陳麗霞和洪曉梅都被這駭人的雷雨驚醒。陳麗霞匆忙起身檢查門窗是否關嚴,又擔心地望了一眼師尊洞府和江奕辰的柴房方向。洪曉梅則嚇得用被子蒙住頭,只露出兩只眼睛,聽著外面鬼哭狼嚎般的風雨聲,瑟瑟發抖。
而此刻,柴房之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油燈早已被從縫隙灌入的狂風吹滅,屋內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頻繁閃過的電光,偶爾將屋內映照得如同白晝,又瞬間歸于黑暗。
江奕辰蜷縮在硬板鋪的角落,用那床薄薄的、早已被潮氣浸透的被子死死蒙住頭,整個人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著。
與往日的麻木呆滯截然不同!
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最原始的恐懼,如同失控的洪水,沖垮了那層混沌的堤壩,將他徹底淹沒!
“嗬……嗬……”他喉嚨里發出不成調的、如同窒息般的喘息,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每一次閃電劃過,每一次驚雷炸響,他的身體都會猛地一僵,隨即顫抖得更加厲害。
那不是對巨大聲響的簡單驚嚇,那是一種被刻入骨髓的、與某個絕望瞬間緊密相連的創傷性恐懼!
恍惚間,在那一片片破碎的、被閃電照亮的意識黑暗里,有一些雜亂無章、模糊扭曲的畫面,如同溺水者眼前閃過的浮光掠影,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
***冰冷刺骨的雨水**,打在臉上,生疼。視線模糊,全是水幕。
***一雙粗糙溫暖的大手**,緊緊抱著他,很用力,勒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但那懷抱是唯一的依靠。
***顛簸,劇烈的顛簸**,像是在飛奔,風聲呼嘯,混合著父親粗重焦急的喘息聲:“辰兒……別怕……爹帶你回家……”
***鮮紅的顏色**……在一片灰暗的雨幕和綠色的灌木中,格外刺眼……是……漿果?一顆好大、好紅的漿果,掛在帶刺的枝條上,在雨中搖晃……
***腳下一滑!**失重感猛地傳來!天旋地轉!
***然后是劇痛!**后腦勺撞擊到某種堅硬、冰冷的東西上!那感覺……像是整個腦袋都要炸開!
***最后,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一種難以喻的、冰冷的的東西,順著傷口,蠻橫地鉆進了他的腦子里,凍結了一切……
這些碎片化的感知,沒有連貫的邏輯,沒有清晰的人物面孔,只有最強烈的感官刺激——冰冷的雨、灼熱的血、墜落的恐懼、撞擊的劇痛,以及那最終將他拖入永恒黑暗的冰冷死寂!
它們如同鬼魅,在雷聲的伴奏下,一遍又一遍地沖擊著他那被封印的靈魂,試圖喚醒某些早已被埋葬的東西,卻又被那厚重的混沌死死壓制,只能化為最純粹的、無法理解的恐懼與顫抖。
“砰!”
柴房那本就不甚牢固的木門,被狂風猛地吹開,重重撞在墻上,發出巨響!冰冷的雨水裹挾著落葉瘋狂灌入屋內!
幾乎在門被吹開的同一時間,一道纖細的身影頂著風雨疾步闖入,正是黃蓉!
她顯然也未曾安睡,發絲被雨水打濕,貼在蒼白的臉頰旁,神色間帶著擔憂與急切。她一眼就看到了蜷縮在角落、抖得如同風中落葉的江奕辰。
她沒有立刻去關門,而是快步走到榻邊,蹲下身,試圖去拉江奕辰蒙在頭上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