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一次的珍貴藥浴,如同投入無邊死寂深淵的一顆微小石子,縱然激起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漣漪,卻終究未能改變深淵本身的模樣。日子依舊要過,無極宗依舊在那片荒僻的山坳里,遵循著它自身緩慢而沉寂的節奏。
江奕辰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軌跡。每日清晨被領出,食用那碗不變的薄粥,然后去藥圃一角,重復他唯一被指派的工作——澆水。
只是,若有心人仔細觀察,或許能發現一絲極其微末的不同。
他舀水的動作,似乎比最初時穩了那么一絲。手臂揮動間,少了些全然的僵硬,多了點無意識的、肌肉記憶般的微調。雖然依舊時常將水灑出,澆灌得并不均勻,但那種純粹的、破壞性的混亂確實在減少。他的身體,在那霸道藥力的沖擊與溫養下,正發生著某種潛移默化的改變,盡管這改變被那層厚重的混沌死死壓抑著,未能顯露出分毫。
這一日,天光晴好,云卷云舒。大師姐陳麗霞需去后山巡查幾處較為偏僻的藥田,并采集一些成熟的常見草藥。這類瑣事,平日皆由她一人完成。
“師父,我去后山一趟,午時便回。”陳麗霞收拾好小藥簍和藥鋤,對正在洞府前翻閱一枚陳舊玉簡的黃蓉稟報。
黃蓉從玉簡中抬起眼,目光掠過正在藥圃旁機械澆水的江奕辰,略一沉吟,道:“帶他一同去吧。”
陳麗霞微微一愣:“師父,后山路遠且雜,師弟他……”
“無妨。”黃蓉語氣平靜,“讓他多走走,多見見山中的草木蟲獸,于他未必是壞事。總困在這方寸之地,于生機無益。”她頓了頓,補充道,“看緊些,莫讓他走失或受傷便可。”
“是,師父。”陳麗霞雖覺帶上癡傻師弟是個負擔,但師命難違,便走到江奕辰身邊,柔聲道:“奕辰,今日隨師姐出去走走,可好?”
江奕辰自然不會有回應,只是停下了澆水的動作,呆呆地看著她。
陳麗霞輕輕嘆了口氣,取過他手中的木瓢放好,然后拉起他的手:“跟我來。”
她的手溫暖而略顯粗糙,常年勞作留下的薄繭摩擦著江奕辰冰涼的手腕。江奕辰被動地跟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了無極宗那破敗的院落,沿著屋后一條被荒草掩蓋大半的小徑,向后山行去。
二師姐洪曉梅原本正無聊地蹲在院子里數螞蟻,見狀眼睛一亮,立刻蹦了起來:“大師姐!等等我!我也去!”她像只被關久了終于能出門撒歡的小獸,不等回應就歡快地跟了上來,繞著陳麗霞和江奕辰跑前跑后。
三人一行,很快便沒入了青莽山后山更為茂密蒼古的林莽之中。
與宗門附近的荒涼不同,后山植被更加繁盛,古木參天,藤蔓纏繞,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灑下,在地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點。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草木清香、腐葉的氣息以及某種野性的生機。鳥鳴聲、蟲叫聲不絕于耳,甚至能隱約聽到遠處深澗傳來的流水潺潺。
洪曉梅最為興奮,她本就是活潑好動的性子,到了這山林里更是如魚得水。一會兒跑去追一只色彩斑斕的蝴蝶,一會兒又試圖爬上樹去掏鳥窩,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大師姐你看!那是紅漿果!熟透了!肯定甜!”
“哎呀!好大一只山螞蚱!”
“傻子師弟你快看!那石頭長得像不像個癩蛤蟆?”
她時不時會跑回來,將摘到的野果強行塞到江奕辰手里,或者扯著他的袖子讓他看某些新奇的東西。江奕辰依舊是那副茫然呆滯的模樣,手中的野果往往拿不住掉落在地,對洪曉梅的指引也毫無反應。
陳麗霞則謹慎得多,她一手緊緊拉著江奕辰,另一手提著藥簍,目光敏銳地掃視著四周,辨認著路徑和有用的藥草。
“曉梅,別跑太遠!當心毒蟲!”
“這是蛇涎草,附近可能有毒蛇出沒,繞開走。”
“那片背陰處的苔蘚底下,往往有年份不錯的茯苓。”
她不時出聲提醒莽撞的師妹,同時也在教導——盡管她知道,另一個聽眾根本聽不懂。這似乎已成為她的習慣,將所知所學喃喃道出,仿佛這山林本身也是她需要照料的一部分。
他們來到第一處位于山腰的小片藥田。這里比宗門的藥圃更加粗放,只是簡單開辟出的幾畦地,種植著一些耐瘠薄、易生長的常見藥材,如止血用的三七、清熱的白芷等。但因疏于管理,雜草幾乎已與藥草齊高,爭奪著本就稀薄的養分。
“奕辰,你就在這旁邊站著,不要亂走,知道嗎?”陳麗霞將江奕辰安置在一塊平坦的大石旁,仔細叮囑,雖然知道是徒勞。
她和洪曉梅則開始忙碌起來。洪曉梅雖然跳脫,但干起活來倒也利索,挽起袖子,拿著小藥鋤,便開始清理雜草,嘴里還哼著不成調的山歌。
陳麗霞則更細致,她不僅除草,還會檢查每一株藥草的長勢,記錄下哪些可以采摘,哪些需要再養些時日。遇到病蟲害的,她會小心地剔除病葉,撒上一些自制的藥粉。
江奕辰依著師姐的吩咐,呆呆地站在石頭旁,一動不動。山風吹拂著他的衣擺和發絲,林間的光影在他空洞的眼眸中流轉,卻留不下任何倒影。
時間緩緩流逝。
忽然,一陣窸窣聲響從旁邊的灌木叢中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