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簽名,筆鋒內斂,字跡工整,透著一股小心翼翼的嚴謹。
是劉明宇。
當這三個字像鋼印一樣烙在林望的視網膜上時,整個世界的聲音仿佛都被瞬間抽離。辦公室里鍵盤的敲擊聲,打印機工作的嗡鳴聲,窗外馬路上隱約的車流聲,一切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種震耳欲聾的死寂。
林望的指尖,還停留在泛黃的紙頁上,那粗糙的、帶著歲月顆粒感的觸感,此刻卻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指尖的神經一陣抽搐。
周建斌。劉明宇。
兩個名字,一左一右,并排陳列在“經辦人”一欄,像兩尊沉默的、面目模糊的石像,鎮守著這份卷宗背后那深不見底的秘密。
原來如此。
林望的腦海中,無數個散亂的線索碎片,在這一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強行拼接在了一起。那通嘶啞的威脅電話,那袋看似溫情的宵夜,那句關于“不干凈的東西”的警告,以及劉明宇頭頂那條指向周建斌的、詭異的[監視]關系鏈……
一切都說得通了。
劉明宇不僅僅是那個“隱形人”安插在周建斌身邊的眼線,他本人,就是這樁舊案最原始的參與者之一。他的“監視”,或許根本不是為了什么權力斗爭,而是一種自保。他像一條潛伏在水草中的毒蛇,死死地盯著另一條在明處游弋的鱷魚,既是合作,更是提防,生怕對方哪天失足,會把自己也一同拖下水。
昨夜的敲門聲,不是試探,而是來自一個同謀者的、最直接的、也是最致命的警告。他不是在傳達別人的威脅,他是在捍衛自己的秘密。
這個認知,讓林望后背的寒毛一根根倒豎起來。他面對的,根本不是什么派系斗爭的棋子,而是一個為了掩蓋陳年罪行,可以不擇手段的當事人。這種人,遠比那些追逐權力的政客要危險得多。
他必須立刻合上這份卷宗,裝作什么都沒看見。理智在瘋狂地向他報警。
可他的身體,卻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他的目光,貪婪地、近乎自虐地,在那兩個簽名上反復流連,試圖從那已經干涸的墨跡中,壓榨出更多不為人知的信息。
“林科長,嘿嘿,林科長?”
一個諂媚的聲音,像一根針,刺破了林望周身的真空。他猛地回過神,視野重新聚焦,看到了孫宇那張放大的、堆滿笑容的臉。
孫宇正彎著腰,湊在他的辦公桌前,兩只手殷勤地放在膝蓋上,頭頂那枚[巴結]的標簽,閃爍得如同ktv里的霓虹燈球。
“林科長,您這是……在研究咱們市的歷史文獻啊?”孫宇的目光落在那本破舊的卷宗上,眼神里充滿了純粹的好奇和一絲敬佩,“嚯,這紙都黃成這樣了,得有年頭了吧?您真是太敬業了,剛上任就抓檔案整理,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兒,也就您這種有水平有擔當的領導愿意干了。”
林…科…長…
林望聽著這三個字,心中涌起一股荒誕感。他這個代理科長,此刻就像一個手捧著一顆定時炸彈的小丑,而周圍的人,還在為他滑稽的表演鼓掌。
他緩緩地,用一種近乎刻意的慢動作,將那本卷宗合上。
“啪。”
一聲輕響,卻讓辦公室里好幾個人的肩膀,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顫。
林望的余光掃過全場,王姐正假裝整理桌面,但手指卻在微微發抖,頭頂的[緊張]標簽已經從亮黃色變成了刺目的橘紅色。老李端著茶杯,卻遲遲沒有送到嘴邊,眼神飄忽地望著窗外,他頭頂的[回避]標簽,像一塊燒紅的鐵,散發著灼人的光芒。
這些人,就像一群被驚擾的魚,雖然還在水下,卻已經亂了陣腳。
“是啊,有些東西,是該好好整理一下了。”林望看著孫宇,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人畜無害的微笑,但說出的話,卻意有所指,“塵封得太久,容易發霉,也容易……藏污納垢。”
孫宇聽得一愣一愣的,顯然沒聽懂這句弦外之音,只是一個勁兒地點頭:“對對對,林科長說得太對了!發霉了可了不得,這可都是咱們市的寶貴資料!”
林望不再理他,而是抱著那本關鍵的卷宗,站起身,緩步走向王姐的辦公桌。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音,在這一刻都顯得格外清晰。
王姐的身體瞬間繃緊,像一只被獵豹盯上的羚羊。她頭頂的[緊張]標簽,已經開始劇烈地跳動,旁邊甚至還分化出了一絲微弱的[恐懼]。
“王姐,”林望將卷宗輕輕放在她的桌角,指著封面上那行字,“這份‘云龍湖拆遷補償款’的卷宗,我看經辦人簽名是好幾年前的了。您是咱們科室的老前輩,對當年的情況,還有印象嗎?”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精準地投入了辦公室這片看似平靜的池塘。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豎起了耳朵,連呼吸都放輕了。
王姐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白了幾分。她扶了扶眼鏡,眼神躲閃,不敢去看林望的眼睛,更不敢-->>去看那本卷宗。
“哎喲,林科…長…”她干笑了一聲,聲音有些發干,“這……這都猴年馬月的事兒了,我哪兒還記得清啊。那時候我……我好像就是個打雜的,就負責端茶倒水,這種核心的業務,我哪兒接觸得到啊。”
她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擺著手,頭頂的[緊張]標簽旁,一枚碩大的[撇清]標簽,迅速浮現,閃著虛弱而又固執的光。
“是嗎?”林望的語氣依舊平淡,“我只是覺得奇怪,這么重要的一份文件,按理說應該有更詳細的歸檔記錄才對。可我翻遍了檔案室,關于這份補償款后續的審計報告,似乎……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