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大院里的第二天,是從一杯泡得過濃的釅茶開始的。
林望的工位靠著走廊,人來人往,是整個綜合科里最“通透”的位置。桌上的電腦是舊款,開機需要一分半鐘,風扇呼呼作響,像個患了哮喘的老人。
“林哥,早。”張倩端著水杯路過,小聲打了個招呼,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熱情。她頭頂的[好奇]標簽依舊明亮,旁邊還多了一絲[同情]。
顯然,在林望看不見的地方,關于他這位“高材生棄子”回爐再造的故事,已經在某些小圈子里流傳開了。
林望微笑著點了點頭,沒有多。他知道,在這種地方,任何過度的熱情或冷漠,都會被解讀出無數種含義。沉默,是最好的保護色。
科長趙立新九點整準時踏入辦公室,白襯衫的領口和袖口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他目不斜視地走過大廳,進入自己的獨立辦公室,整個過程如同一場精準的默劇。
辦公室里原本還有些許竊竊私語,隨著他辦公室門的輕輕閉合,瞬間消失無蹤,只剩下鍵盤的敲擊聲和打印機工作的低鳴。
林望的情緒圖譜里,趙立新頭頂那枚[觀察]的標簽穩定如山,而辦公室里其他幾位同事,在趙立新經過時,頭頂都短暫地閃過一絲[敬畏]。
十分鐘后,趙立新的內線電話響了,是打給張倩的。
“小張,你進來一下。”
張倩放下水杯,理了理衣角,快步走了進去。幾分鐘后,她抱著一摞半人高的舊報紙合訂本走了出來,步履有些踉蹌。
“哎喲……”她將那堆沉重的故紙堆“咚”地一聲放在林望桌旁的空地上,揚起一片灰塵。
“林哥,趙科長說,這些是前幾年的《云州日報》合訂本,讓你……讓你熟悉一下市里的情況。”張倩一邊拍著手上的灰,一邊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說。
她頭頂的[同情]標簽,亮度又增加了幾分。
辦公室里,幾個看似在埋頭工作的同事,眼角的余光都若有若無地瞟了過來。一位臨近退休、正在用茶缸慢悠悠泡著枸杞的老同志,嘴角甚至勾起了一絲難以察ensical的弧度,他頭頂的標簽是灰色的[麻木]和一閃而過的[看戲]。
讓一個名校畢業生,新調入市委辦的科員,去翻舊報紙。
這既是“磨煉”,也是“下馬威”。是一種無聲的宣告:不管你過去是誰,有什么背景,到了這里,都得從頭做起,從最不起眼的雜活做起。
林望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他站起身,很自然地挽起袖子,對張倩笑了笑:“好,多謝了。正好閑著也是閑著。”
他沒有抱怨,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滿。這種平靜,反而讓那些準備看戲的人,感到一絲無趣。
他將那堆報紙搬到自己的工位上,一本一本地翻閱起來。報紙散發著陳舊的油墨和紙張氧化的味道,上面記載著云州市過去幾年的風風雨雨:某位領導的視察講話,某個重點項目的奠基儀式,某項政策的頒布實施……
這些枯燥的文字,在別人眼里是催眠符,在林望眼中,卻漸漸勾勒出了一張云州市權力更迭和利益流轉的草圖。
他看得極其認真,甚至拿出筆記本,不時記錄下一些關鍵的時間點和人名。這份專注,讓原本想看他笑話的人,也漸漸收回了目光。只有張倩,偶爾投來混雜著[好奇]與[佩服]的眼神。
一個上午,就在翻閱舊報紙中悄然度過。
臨近午飯時間,趙立新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份文件。他徑直走到林望的工位前。
“林望同志。”
“科長。”林望放下報紙,站起身。
趙立新將手里的文件遞給他:“這份文件,需要立刻送到發改委的辦公室。他們下午開會要用,比較急。”
“好的。”林望接過文件。
“知道發改委在哪兒吧?就在隔壁的zhengfu大樓,四樓。”趙立新交代完,又補充了一句,“送完文件,直接去食堂吃飯吧。”
“知道了,科長。”
這又是新人最常干的活兒——跑腿。
林望拿著文件走出了辦公室。市委大院很大,由幾棟建筑組成,樓與樓之間有風雨連廊相接。正值飯點,廊道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都是去往食堂的干部。
他們三三兩兩地走著,一邊走一邊低聲交談。林望穿行其間,像一滴水匯入河流,毫不起眼。
他順利地找到了zhengfu大樓,上了四樓,將文件交給了發改委辦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員。對方簽收后,他便轉身離開。
從發改委出來,他沒有走連廊,而是選擇從樓下的花園穿行,想到食堂去。花園里種著幾棵高大的香樟樹,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就在他繞過一叢冬青,準備走上通往-->>食堂的主路時,迎面走來了幾個人。
為首的是一個地中海發型、挺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和身邊的人談笑風生,一副領導派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