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標會結束后的鄉zhengfu大院,像一口燒沸后撤了火的鍋,余溫尚存,喧囂卻已漸漸沉淀。那些落敗的包工頭們,三三兩兩地散去,臉上掛著或懊惱、或不甘、或幸災樂禍的復雜表情,嘴里低聲咒罵著什么,給午后的空氣增添了幾分無形的塵埃。
會議室門口,書記劉建國與宏業集團的項目經理陳思宇的握手,顯得格外用力且持久。
“陳經理,這次真的要多謝你們宏業集團的支持!你們的到來,不只是參與一個項目,更是為我們清水鄉的未來投下了一張信任票啊!”劉建國滿面紅光,聲音洪亮,他頭頂上那枚金色的[志得意滿]標簽,幾乎要凝成實質,散發著灼人的熱量。
陳思宇依舊是那副謙和有禮的精英模樣,他推了推金絲眼鏡,微笑道:“劉書記重了。能參與清水鄉的建設,是我們的榮幸。我們集團對有社會價值的扶貧項目,向來都是不遺余力的。”
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站在一旁的林望,眼神里帶著一絲善意的探尋。
林望回以一個平靜的微笑,沒有多。他知道,這場戲的主角是劉建國,自己只需要當一個合格的、不多嘴不多舌的“功臣”就夠了。此刻,他能清晰地看到,劉建國頭頂上,那枚對著自己的[利用]標簽,前所未有的明亮,甚至還帶上了一圈欣賞的金色光暈。
在劉建國看來,林望這把刀,不僅鋒利,還很順手,甚至能給自己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
送走了陳思宇一行人,劉建國拍了拍林望的肩膀,力道不輕,帶著一種不加掩飾的贊許:“小林,干得不錯!非常好!這件事,你立了頭功!”
“都是書記您領導有方。”林望微微躬身,姿態放得很低。
“哈哈哈,你這個年輕人,有能力,還不驕不躁,好,很好!”劉建國大笑著,轉身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背影都透著一股揚眉吐氣的輕快。
林望看著他的背影,又抬頭看了看那被秋日陽光照得有些刺眼的二樓窗戶,心中一片清明。他知道,這場勝利的喜悅,只是暫時的。馬文遠那頭被重傷的孤狼,絕不會善罷甘休。而劉建國這位看似滿意的“獵人”,心中又在盤算著什么,同樣需要他時刻警惕。
……
傍晚,夕陽的余暉將鄉長辦公室里的狼藉,染上了一層凄涼的金色。
馬文遠獨自一人坐在那張被他掃蕩過的辦公桌后,像一尊失去了魂魄的泥塑。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久到窗外的麻雀都完成了歸巢前的最后一次喧鬧。
那個神秘的電話已經打完,那邊的人答應會盡快給他答復。可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酷刑一樣煎熬。
他想不通。
他反復咀嚼著今天發生的一切,每一個細節,每一個人的表情。劉建國的得意,馬強的絕望,以及……林望那該死的平靜。
對,就是平靜。
從始至終,那個年輕人的臉上,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無論是被自己用規則圍堵時的從容,還是宏業集團從天而降時的淡定,亦或是最后塵埃落定時的坦然。那種平靜,不是不諳世事的木訥,而是一種洞悉全局、一切盡在掌握的絕對自信。
這種自信,比任何囂張的挑釁都更讓他感到恐懼。
一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怎么可能擁有這樣的心性?宏業集團……那艘航空母艦,怎么可能聽他的調遣?
一個念頭,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劃破了他混亂的思緒。
蘇婉晴!
那個高高在上的美女縣長!
他猛然想起,上次林望去縣里匯報工作,就是蘇婉晴親自點的名。清水鄉的項目,也是蘇婉晴在常委會上力主推動的。
線索,像一根根散亂的麻線,在這一刻被串聯了起來。
如果林望的背后,站著的是蘇婉晴……那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馬文遠感到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對手只是林望,最多加上一個想摘桃子的劉建國。可現在他才驚覺,自己可能從一開始,就站在了縣長的對立面。
他斗得過一個毛頭小子,斗得過一個只想保住位子的鄉,可他斗得過一位手握實權、前途無量的縣長嗎?
他頭頂那團[怨毒]的黑霧中,那縷微弱的[恐懼],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壯大。
與此同時,書記劉建國的辦公室里,茶香四溢。
劉建國換上了一身居家的便服,正慢條斯理地用一套嶄新的功夫茶具泡著他珍藏的“大紅袍”。這是他-->>下午特意讓司機去縣城買回來的,他覺得,今天這個好日子,值得用最好的茶來慶祝。
沸水沖入紫砂壺,茶葉翻滾,濃郁的茶香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
他的心情,也像這壺里的茶葉一樣,舒展到了極點。扳倒馬文遠這顆眼中釘,是他來清水鄉后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現在,借著林望的手,不費吹灰之力就讓馬文遠栽了個大跟頭,而且自己還落了個“慧眼識珠”、“力主公平”的好名聲,簡直是一箭雙雕。
他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滿口醇香。
林望這小子,真是我的福將啊。
可當他放下茶杯,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時,那份喜悅卻如同被晚風吹過的燭火,微微晃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