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直到此刻,當這面錦旗展現在他面前,當這片溫暖的金色將他包圍,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僅僅是為了自保,為了復仇,為了向上爬。
更是為了眼前這些人,為了他們臉上這發自內心的笑容,為了他們眼中這不摻任何虛假的信賴。
這才是他當初選擇這條路時,心中最原始的那份沖動。
“使不得,使不得,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林望快步走下臺階,雙手扶住了正要躬身的張國忠,“我是鄉里的干部,為大伙兒辦事,是我的本分。”
他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到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里。
“林主任,您就別謙虛了!”一個身材壯碩的漢子,嗓門很大地喊道,“我們都聽說了,要不是您頂著壓力,跟上面反映,這錢還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馬月去!以前那些當官的,就會跟我們打官腔,踢皮球!就您,是真心把我們老百姓當人看!”
“對!林主任是好官!”
“我們信得過林主任!”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附和著,語樸實,卻充滿了力量。
王麗就躲在辦公室的窗簾后面,看著樓下被村民們簇擁著的林望,心里五味雜陳。她頭頂的嫉妒標簽,在看到那面錦旗時,曾短暫地亮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一種更加復雜的情緒所取代——那是一種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混雜著敬佩與茫然的感覺。
她忽然覺得,自己以前那些針對林望的小心思,是多么的可笑和淺薄。
就在這時,一個看起來潑辣爽利的中年大嫂,忽然從人群里擠了出來,手里還提著一個籃子,籃子里裝著滿滿一籃子土雞蛋。她不由分說,就往林望懷里塞。
“林主任,我們莊稼人,沒啥好東西。這是俺家自留地里養的雞下的蛋,正經的土雞蛋,有營養!您天天為我們操心,得補補!”
“大嫂,這真不能收,有紀律的!”林望哭笑不得,連忙推辭。
“啥紀律不紀律的!我們給自家的好干部送幾個雞蛋,誰敢說啥?”大嫂眼睛一瞪,硬是把籃子塞進了林望的手里,那架勢,比趙明當初逼他去處理上訪時還要強硬。
林望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搞得有些手足無措,引得周圍的村民們都善意地笑了起來。
他抱著那籃子還帶著余溫的雞蛋,看著眼前這些鮮活的面孔,心中的某處地方,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地觸碰了一下,柔軟得一塌糊涂。
這一刻,他第一次在這個被他視為“流放之地”的清水鄉,感受到了一種名為“歸屬感”的東西。
他不再是那個被發配來的“棄子”,不再是官場棋盤上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他是被這些人所需要、所信賴的“林主任”。
這份沉甸甸的信賴,比劉建國許諾的任何權力,都讓他感到踏實。
最終,林望鄭重地接過了那面錦旗。他沒有把它交給小張,而是親手拿著。他對著所有村民,深深地鞠了一躬。
“謝謝大家,我向大家保證,只要我林望在清水鄉一天,就會盡我所能,為大家多做實事。”
鑼鼓聲再次響起,比來時更加熱烈。村民們心滿意足地散去,留下鄉zhengfu大院里,一群心思各異的干部。
林望提著那籃子雞蛋,拿著那面錦旗,在無數道復雜的目光注視下,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沒有理會那些目光里的羨慕、嫉妒、若有所思。他將那面鮮紅的錦旗,鄭重地掛在了自己辦公室最顯眼的那面墻上。
原本有些空曠和冷清的辦公室,因為這抹鮮亮的紅色,瞬間變得溫暖而充滿了生氣。
他坐回辦公桌后,看著墻上的八個大字——“人民公仆,一心為民”,再低頭看看桌上那份棘手的“考題”,心中的煩躁與壓力,竟奇跡般地消散了許多。
他知道,劉建國在等著看他的笑話,馬文遠在暗處等著給他致命一擊。前路依舊布滿荊棘和陷阱。
但現在,他有了必須走下去,也必須贏下去的理由。
他將那籃子雞蛋放到一旁,重新拿起了那份文件。他的眼神,變得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這一次,他不再是僅僅為了自己而戰。
他的目光,逐行掃過那些混亂的賬目,大腦飛速運轉,尋找著蛛絲馬跡。忽然,他的視線定格在了一筆數額不大的“辦公用品采購”條目上。經手人的簽名,龍飛鳳舞,卻依然能辨認出那三個字。
不是馬文遠,也不是趙明。
而是鄉財政所那個即將退休,一直以“老好人”面目示人的老所長——張會計。
林望的瞳孔,微微一縮。他清晰地記得,昨天在禮堂,所有人都心驚膽戰時,這位張會計的頭頂,卻始終飄著一抹與眾不同的、濃重的明哲保身和恐懼。
原來,他恐懼的,不僅僅是官場風波。
林望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hn的弧度。
老狐貍給了他一把沒開刃的刀,卻沒想到,村民們用最樸素的方式,為他送來了一塊最堅硬的磨刀石。
現在,是時候去拜訪一下,這位“老好人”張會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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