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眾驗“清”的過程,以那缸新腌的菜被卵石壓頂、水封壇口而告終。后廚內外一片寂靜,那潔凈的流程、坦蕩的姿態,已如無形的清水,沖刷掉不少旁觀者心頭的疑慮。然而,沈微婉深知,對于那最惡毒、最觸及人們恐懼底線的謠——“添加了不干凈的東西,吃了傷身上癮”——僅展示制作過程,或許仍不足以讓所有被恐慌攫住的人徹底安心。畢竟,那壇新菜尚未成味,無法即刻驗證其“無害”。
就在眾人目光閃爍,竊竊私語聲將起未起之際,沈微婉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包括里正和陳夫子在內,都為之震動的舉動。
她沒有停下,而是轉身,走向墻角那一排排早已腌制好、正靜靜等待著時光賦予風味的陶壇。她的目光在壇壁上掠過,最終停在一壇貼著“紫蘇蘿卜”字樣的陶壇上。這正是近日被謠詆毀得最厲害的幾個品種之一。
她伸出手,穩穩地揭開了那壇口的密封。一股熟悉的、醇正而清冽的咸香混合著紫蘇特有的香氣,立刻逸散開來,與剛才新腌制的生蔬氣息截然不同,這是時間沉淀后的味道。
她沒有絲毫猶豫,用一雙干凈的長竹筷,從壇中夾出幾根腌制得恰到好處的紫蘇蘿卜條。那蘿卜條呈現出半透明的淡黃色,上面沾著深紫色的紫蘇碎葉,看起來清爽誘人。她將蘿卜條放入幾個干凈的白瓷小碟中,每一碟都盛得滿滿當當。
然后,她端起其中一碟,轉過身,目光平靜卻極具力量地掃過全場——從面色凝重的里正、陳夫子,到眼神復雜的老大夫、老儒,再到門口那些屏息凝神的街坊鄰居。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坦蕩:
“這壇紫蘇蘿卜,是半月前所腌,正是外面傳說我沈微婉加了‘不干凈東西’的腌菜之一。新菜需等時日,口說亦是無憑。既然有人疑心這菜有毒,會傷身,那么——”
她頓了頓,目光中沒有一絲波瀾,只有一片決然的清明。
“我便第一個來試這‘毒’!”
話音未落,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她已舉起手中的竹筷,從那碟中夾起一大筷子蘿卜條——那分量,遠超乎平日佐餐之量,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全部送入了口中!
剎那間,整個“安食鋪”內外,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里正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想阻止,卻已來不及。陳夫子捻著胡須的手停在半空,眼中滿是震動。老大夫更是下意識地向前踏了半步,眉頭緊鎖,緊緊盯著沈微婉的反應。
沈微婉閉了下眼睛,細細地、緩慢地咀嚼著。那清脆的“咔嚓”聲在極致的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咸、鮮、酸、爽,混合著紫蘇的異香,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也是她用心守護的“清白滋味”。她臉上沒有任何痛苦或異樣,只有一種品鑒食物的專注與平靜。
一下,兩下,三下……她將口中所有的腌菜都仔細嚼碎,然后,喉頭一動,坦然地將它們咽了下去。
咽下之后,她甚至沒有立刻喝水,而是再次張開嘴,向眾人展示了一下空無一物的口腔,表明自己確確實實將那一大口被污為“有毒”的腌菜,全部吃了下去,未有絲毫殘留。
靜,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