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番泣血的控訴,耗盡了沈微婉大半的氣力。她靠在李嫂肩上,身體微微顫抖,淚水無聲地滑過蒼白的面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店內店外圍觀的人群,依舊沉浸在方才那駭人聽聞的真相所帶來的巨大震撼與憤怒之中,議論聲、咒罵聲嗡嗡作響,匯成一股聲援的暖流,包裹著她。
然而,那兩名林家仆役,雖被沈默的威勢和眾人的唾棄逼得狼狽不堪,卻并未立刻離去。他們縮在門口角落,臉色青白交錯,眼神躲閃,卻仍殘留著一絲不甘和僥幸。或許是被沈微婉突然爆發的激烈反應驚得愣住,或許還在掂量著空手而歸將面臨周氏怎樣的雷霆之怒。那三角眼仆役捂著依舊火辣辣的臉頰,嘴唇囁嚅著,似乎還想掙扎著撂下幾句挽回顏面的狠話。
就在這時,沈微婉猛地吸了一口氣。
那氣息帶著淚水的咸澀,卻更帶著一種破繭重生般的決絕。她用手背狠狠抹去臉上的淚痕,動作干脆利落,仿佛要將所有軟弱的痕跡一并擦去。
她推開了李嫂攙扶的手,再一次,獨自站直了身體。
這一次,她的脊梁挺得比任何時刻都要筆直,像一株歷經狂風暴雨摧折卻終究未被壓垮的韌竹。深陷的眼窩因淚水洗滌而愈發清亮,那里面不再有痛苦和哀求,也不再是燃燒的憤怒,而是一種沉淀下來的、冰冷如鐵、堅如磐石的決意。
所有的悲苦,所有的冤屈,已然當眾傾吐。剩下的,便唯有斬釘截鐵的斷絕。
她的目光,如同淬煉過的寒星,精準地鎖定在那兩個試圖縮進陰影里的仆役身上。那目光太過銳利,太過冰冷,竟讓那兩個慣會欺軟怕硬的惡奴下意識地又瑟縮了一下,不敢直視。
店內霎時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息看著,不知這剛剛經歷了一番情緒劇烈起伏的瘦弱女子,還要做什么。
沈微婉開口了。
她的聲音不再嘶啞,不再顫抖,而是出一種奇異的、冰冷的平靜。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石子,清晰、堅硬、擲地有聲,重重砸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你們,”她盯著那三角眼仆役,語氣平直,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回去。”
兩個字,如同軍令。
“回去告訴周氏,”她直呼其名,再無半分敬稱,聲音里只有冰冷的疏離和嘲諷,“告訴她,也告訴林文軒——”
她微微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店內“安食鋪”的招牌,掃過那些關切望著她的鄉鄰,最后落回那兩個仆役身上,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宣誓般的決絕:
“我沈微婉,今日就在此地,在諸位高鄰的見證下,立下誓!”
“我寧可在我這‘安食鋪’里,吃糠咽菜,自食其力,清清白白地活著!也絕不再踏進你林家那齷齪門楣半步,絕不再給你們林家做牛做馬,為奴為婢!”
她的手指向身后嚇得小臉發白、卻被母親此刻的氣勢驚得止住哭泣的安兒,聲音更加斬釘截鐵,帶著母獸護崽般的絕對捍衛:
“安兒,是我沈微婉九死一生、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他的命是我給的,他的衣食是我掙的!他與你們林家,自被逐出那道門起,便早已恩斷義絕,再無——半點——瓜葛!”
“你們林家休書已寫,永無瓜葛之猶在!若再敢來糾纏,若再敢打我兒子的主意……”
她的聲音驟然降至冰點,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
“那就休怪我豁出一切,拼個魚死網破!即便告到衙門,即便滾釘板告御狀,我也絕不罷休!我倒要看看,這朗朗乾坤,到底還有沒有王法!還容不容得下你們這等強搶人子、逼人絕路的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