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連綿,淅淅瀝瀝地敲打著青石板路,也敲打著鎮東頭那座曾經顯赫、如今卻難掩頹敗之氣的林家宅院。寒意順著斑駁的墻縫、破損的窗欞絲絲縷縷地滲入,彌漫在空曠而潮濕的堂屋里,驅之不散。
堂屋正中的太師椅早已變賣,如今只余幾張破舊的榆木凳子。林文軒癱坐在其中一張上,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袖口磨損的舊儒衫,昔日刻意維持的風度蕩然無存。他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里無意識地攥著一封已然被揉搓得不成樣子的信函——那是州府發回的鄉試榜文,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里,依舊尋不見“林文軒”三個字。
又落榜了。
這一次,他本以為準備得足夠充分,甚至偷偷典當了母親最后一件像樣的首飾去打點,誰知依然是鏡花水月。名落孫山的打擊如同冰水澆頭,將他最后一點心氣也徹底澆滅。功名路斷,前途茫茫,他仿佛能看到周圍人那若有似無的嘲諷目光,聽到那些竊竊私語。
“嘖,還以為林家少爺這次能中呢……”
“眼高于頂,終究不是讀書的料……”
“家底都快掏空了,還讀什么書……”
這些聲音日夜在他腦中回響,折磨得他寢食難安。他猛地將榜文揉成一團,狠狠擲在地上,仿佛這樣就能丟棄這屈辱的現實。
內室里,傳來斷斷續續、有氣無力的咳嗽聲,一聲接著一聲,撕心裂肺。那是他的母親周氏。自得知兒子再次落榜,又眼見家計一日不如一日,急火攻心,便一病不起。請醫問藥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如今連抓最普通的湯藥都顯得捉襟見肘。
家道中落,如同疾馳的下坡車,一旦開始,便再難止住。昔日門庭若市的景象早已是過眼云煙,如今門可羅雀,債主卻時不時上門,語刻薄,步步緊逼。為了維持表面體面和支付林文軒趕考的花銷,家里能變賣的字畫、古玩、像樣的家具早已典當一空,只剩下這空蕩蕩、四處漏風的宅子和一屁股爛債。
林文軒煩躁地捂住耳朵,不想聽母親的咳嗽聲,更不愿去想那些令人窒息的債務。他習慣性地喊道:“柳兒!柳兒!死哪里去了?沒聽見母親咳嗽嗎?還不去煎藥!”
往常,只要他一聲呼喚,那嬌俏的身影便會帶著香風及時出現,軟語溫存,替他分憂解愁。可今日,他連喊數聲,屋內卻只有母親越來越急促的咳嗽聲和窗外冰冷的雨聲回應。
一股不祥的預感悄然爬上心頭。
林文軒猛地站起身,踉蹌著沖向后院妾室柳氏居住的廂房。房門虛掩著,他一腳踹開。
屋內,一片狼藉。
衣柜大敞,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幾件不要的舊衣被胡亂扔在地上。梳妝臺上,那個他特意為她買的描金首飾盒不翼而飛,只剩下些廉價的胭脂水粉散落一旁。床鋪凌亂,仿佛主人離去得十分匆忙。
林文軒的心臟驟然縮緊,瘋狂地四下搜尋。他沖到床頭,打開那個平時存放家中細軟和僅剩銀錢的暗格——
里面空空如也!
連一枚銅錢都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