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無形的、基于意識形態的阻力,開始在王審知推行新政的道路上凝聚。它比豪強們消極的拖延更具威脅,因為它直接挑戰王審知行為的合法性和道德性,試圖從根源上否定他帶來的變化。
……
消息很快傳到了王審知的耳中。
他正在格物堂(已在泉州設立分部)內,與魯震以及幾位工匠商討改進海船龍骨結構以增強抗風浪能力的問題。阿福低聲將清漪園文會上發生的事稟報給了他。
魯震一聽就火了,手中的炭筆差點掰斷:“放他娘的……(看了眼王審知,把粗話咽了回去)胡說八道!沒有好犁好車,地里刨食都難,讀那么多書能當飯吃?沒有我們工匠打制兵器,他們拿什么抵擋敵人?靠嘴皮子嗎?”
王審知卻顯得異常平靜,他示意魯震稍安勿躁,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然后繼續指著圖紙上的一個節點問道:“魯師傅,你看這里,如果用榫卯嵌套鐵箍的方式,強度是否足夠?”
魯震一愣,被拉了回來,湊過去仔細看了看,甕聲甕氣地回答:“應該行,但鐵箍得夠厚實,還得防著海水銹蝕……”
討論繼續,仿佛那段小插曲從未發生過。
直到一個多時辰后,技術問題暫告一段落,工匠們各自散去忙碌,王審知才走出格物堂,深吸了一口帶著海腥味的空氣。
陳褚早已等候在外,臉上帶著憂色:“大人,鄭玨之,已在士林中傳開,影響頗壞。是否需下官出面,撰文駁斥?或與之公開辯論?”他如今已真心信服王審知,視其為明主,自然見不得對方被如此攻訐。
王審知搖了搖頭,目光望向遠處熙熙攘攘、正在努力恢復生機的市集:“暫且不必。鄭先生此舉,在意料之中。他站在道德高地上,斥責‘奇技淫巧’、‘舍本逐末’,這是他的立場,也是他賴以生存和獲得影響力的根本。此刻與他正面辯論,無論輸贏,都只會將爭論擴大,陷入無休止的‘義利之辯’,反而耽誤了正事。”
“難道就任由他污蔑?”
“非是任由。”王審知嘴角露出一絲淡然的笑意,“他說他的,我們做我們的。輿論的高地,我們不能放棄,但爭奪的方式,不止正面駁斥一途。”
他轉頭對陳褚吩咐道:“鄭先生喜歡講‘道’,那我們便也講‘道’。不過,我們講的是‘生民之道’、‘厚生之道’。你去找幾位文筆好、心思活的寒門士子,不必與他們爭論工巧是否末節,只讓他們去寫——寫流民得以活命,是因為以工代賑修了水利;寫農戶臉上有了笑容,是因為新犁省力增產;寫疫病得以控制,是因為防疫之法有效;寫市集漸漸繁榮,是因為商稅減輕、平準倉穩價……要寫具體的事,寫真實的人,寫變化帶來的好處。寫成故事,寫成歌謠,讓說書人去茶樓酒肆傳唱,讓識字的人在街坊間誦讀。”
陳褚眼睛一亮:“大人的意思是……用事實說話,讓百姓自己去聽、去看、去比較?”
“不錯。”王審知點頭,“鄭先生的聲音很高,很雅,但在市井坊間,能聽懂、愿意聽的終究是少數。我們要讓另一種聲音,更接地氣、更生動活潑的聲音,飄進尋常百姓家。百姓心中自有一桿秤,孰好孰劣,他們體會最深。”
他頓了頓,語氣堅定地繼續說道:“至于‘華夷之辨’,他斥責我們引入蠻夷之物,那我們便宣揚‘兼容并蓄’、‘海納百川’。泉州本就是萬國商埠,自古以來便融匯四方精華,方能成就今日之盛況(雖暫衰,底子猶在)。這并非丟棄華夏正統,而是為我所用,壯大自身。你讓士子們不妨多寫寫漢唐盛世時,是如何吸收西域、南海諸多外來之長的。”
“下官明白了!”陳褚豁然開朗,躬身領命,“我這就去物色人選,盡快辦妥此事。”
王審知又叫住他,補充道:“另外,以泉州司馬府的名義,張榜公告:將于下月朔日(初一),在城南‘百工坊’外,公開演示新式織機效率,并與舊織機對比。邀請全城士紳百姓前往觀覽。若有質疑者,可當場提問,本王……本官必一一解答。”
陳褚略感驚訝:“大人,此舉是否太過冒險?若現場有人發難……”
“要的就是有人發難。”王審知目光深邃,“在大庭廣眾之下,用實實在在的效率對比,堵住他們的嘴。這比我們私下說一萬句都管用。你只管去辦,演示之事,我會讓工匠們準備好。”
陳褚心中佩服,再次領命而去。
王審知獨自站在原地,遠眺著這座古老而復雜的城市。
鄭玨的“正禮之聲”,固然刺耳,卻也是這個時代最主流的聲音。他知道,這場關于“道”與“器”、“義”與“利”、“華”與“夷”的爭論,絕不會輕易平息,必將貫穿他未來的每一步。
但這第一聲刺耳的鑼響,并未讓他慌亂,反而讓他更加清醒。
武力可以奪取城池,權術可以平衡利益,但真正要改變一個時代的思想,需要更堅韌的耐心、更智慧的方法,以及,最根本的——能讓大多數人過上更好日子的、無可辯駁的事實。
他的戰場,又多了一個。
喜歡開局穿越,我在晚唐搞基建請大家收藏:()開局穿越,我在晚唐搞基建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