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的夜晚寒冷而靜謐,窗玻璃上凝結著細密的霜花。
酒店房間里暖氣開得很足,將外面的嚴寒徹底隔絕。
墨徊剛洗完熱水澡,頭發還濕漉漉地滴著水,身上穿著柔軟的酒店浴袍。
他靠在床頭,正拿著手機篩選拍的照片——煙雨江南的朦朧、九寨瑤池的絢爛、遼寧楓火的熾烈、還有雪地里那個頂著棉花娃娃的滑稽雪人。
白厄則坐在柔軟的枕頭上,抱著那支觸屏筆,好奇地劃拉著墨徊的朋友圈界面,看著下面零零星星的點贊和評論。
大部分是同學或畫友留下的“羨慕”、“好看”、“大神求帶”。
忽然,一條新的評論跳了出來,來自劉思哲。
劉思哲:臥槽!墨大畫家你居然出去玩了?!你個死宅居然會出去玩!!
劉思哲:還是這么牛逼的路線!等等……你照片角落里這個白色腦袋……你把你那個寶貝也帶去了?!
劉思哲:給它單獨買個座位了沒?哈哈哈哈哈!
后面還跟了幾個夸張的笑哭表情。
白厄立刻用觸屏筆戳了戳墨徊的手臂,興奮地喊道:“哇哦!小墨!你朋友!他注意到我了!”
雖然評論的內容有點調侃,但被墨徊的朋友注意到,還是讓他感到一種奇妙的參與感。
墨徊放下手機,低頭看向屏幕上的評論,嘴角不自覺地帶上一絲淡淡的笑意。
朋友?
劉思哲確實是他大學里唯一算得上走得近、能說上幾句話的“朋友”了。
一個熱情外向、神經大條、活蹦亂跳的室友,像一簇跳動的火焰,偶爾會闖入他安靜的世界,帶來一些喧鬧和生氣。
未經允許,這家伙開著卡車就這么撞過來了。
但在內心深處,墨徊知道,那或許并不能算真正意義上的知己。
他們分享空間,分享一部分日常,卻從未真正觸及彼此內心最深層的角落。
劉思哲不會理解他對那些“有趣”物品的習以為常——畢竟這家伙沒有來過他家里,不會理解他偶爾流露的疏離,更不會理解此刻他身邊這個會說話的棉花娃娃意味著什么。
“嗯,他是我室友。”
墨徊輕聲回應,語氣平常。
但現在也許不是唯一的朋友了。
墨徊在心里默默地想。
有了白厄之后,“唯一”這個詞似乎變得不再準確。
這段日子里的陪伴、分享、甚至那些無需說的默契。
珍惜現在。
珍惜眼前人。
他看著白厄興致勃勃地用小圓手戳著屏幕,試圖給劉思哲那條評論點個贊,那副單純快樂的樣子,讓墨徊的心柔軟得一塌糊涂。
然而,這份柔軟之下,一絲冰冷而尖銳的現實感,卻如同窗外的寒氣,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來。
讓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忽了一瞬,嘴角那絲笑意也微微凝固。
其實他知道,貪心的是他自己。
他比誰都清楚,白厄來自哪里,背負著什么。
他甚至隱約知道,白厄所處的世界,似乎籠罩在某種可怕的輪回陰影之下。
那么,眼前的這個白厄,究竟是第幾次輪回中的他?第一百次?第一千次?甚至更多?
每一次輪回重置,是否都會洗去所有無關的記憶,只留下與使命相關的核心?
回去以后……眼前這個會因為他朋友的評論而開心、會看著雪景發出驚嘆、會緊緊抱住他手指的白厄……還會記得這一切嗎?
大概率……是不會的。
而他,墨徊,一個普普通通(?)的三次元大學生,又能做什么呢?
他穿越不了那堅固的次元壁壘,即便僥幸穿越了,在那個充斥著星神、命途、戰爭的世界里,他這個連食人花都覺得“有趣”的普通人,又能幫上什么忙?
或許只會成為白厄新的負擔和弱點。
他是一個偷竊時光的小丑,趁著輪回間隙的疏忽,竊取了一段本不該存在的陪伴。
他是一個暗自截取記憶的小偷,將屬于無數個白厄共同命運中的一點點快樂,私自截留,珍藏起來,據為己有。
這個認知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他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精心營造的快樂和溫暖。
他甚至偶爾覺得,白厄不記得自己,或許才是最好的結局。
不會給他的逐火之旅增添新的、不必要的牽掛和痛苦。
比起一個虛無縹緲、次元之外的短暫過客,白厄有著真實的世界需要去守護,有著沉重的責任需要去承擔。
那份責任,遠比一份跨次元的友誼……或者更深的感情,要重要得多。
可是……另一個聲音又在心底微弱地掙扎著。
他又自私地希望著,希望江南的煙雨、九寨的秋水、遼寧的楓火、長白的冰雪……希望這些壯麗的景色和彼時彼刻的快樂心情,能夠被白厄記住。
哪怕關于“墨徊”這個人的記憶被徹底抹去,只要那份看到美景時的震撼與喜悅能留下一絲痕跡,或許就能在未來某個艱難的時刻,給予他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慰藉和力量。
如此矛盾。
既希望他忘記,又渴望留下印記。
如此虛偽。
嘴上說著“平安快樂享受”,心底卻藏著離別的倒計時和不堪的占有欲。
如此卑微。
最大的愿望,竟然只是希望自己付出的這一點點快樂,能在對方浩瀚而痛苦的命運長河中,留下一星半點無關自己的水花。
墨徊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胸腔里有些發堵。
空調暖氣吹出的熱風似乎變得有些窒悶。
沒必要。
他在心里對自己說。
這些胡思亂想毫無意義。
不在乎。
無論白厄是否記得,他做這些事的初衷,本就不是為了被記住。
無所謂。
只要此刻他是快樂的,就足夠了。
最終,所有的掙扎和酸楚,都歸結為一句最簡單,也最艱難的祈愿。
白厄無需在意自己。
這就可以了。
只要你好好的,記不記得我,真的沒關系。
“小墨?”白厄的聲音將他從紛亂的思緒中拉回。
白厄似乎察覺到了他短暫的走神和情緒的低落,放下了觸屏筆,湊近了些,眼睛里帶著一絲關切,“你怎么了?好像……突然不開心了?”
墨徊猛地回過神,對上白厄擔憂的目光。
他迅速將所有翻騰的情緒壓回心底最深處,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慣有的、溫和而略帶靦腆的笑容,甚至下意識地推了推并沒有戴著的眼鏡。
“沒有,”他搖搖頭,聲音放得輕柔,“只是有點累了。”
“今天走了很多路。”
他找了個最尋常的理由。
白厄歪著小腦袋看著他,縫線的嘴角微微抿著,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但他沒有追問。
他只是用軟乎乎的圓手,輕輕拍了拍墨徊放在被子上的手背。
“那早點休息?”
白厄建議道,“明天……我們是不是要回去了?”
按照計劃,這趟倉促而豐富的旅行,似乎即將接近尾聲。
墨徊看著白厄,看著他那純粹得不含一絲雜質的關心,心里那片冰冷的角落仿佛又被悄悄照亮了一些。
他反手,用指尖極其輕柔地回碰了一下白厄的小手。
“嗯,”他點點頭,“明天就回去了。”
回到那個充滿“有趣”物品的家,回到畫室,回到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日常。
而這段如同偷來的、絢爛如夏花般的旅程,終將成為他獨自珍藏的、永不褪色的記憶。
或許,這樣也好。
“睡吧。”
墨徊輕聲說,伸手關掉了床頭燈。
黑暗中,他感覺到白厄小心地鉆回了他的麥穗方巾小被窩,在他枕邊發出了細微而均勻的呼吸聲。
墨徊睜著眼睛,在黑暗中望著天花板的模糊輪廓,許久,才緩緩閉上。
偷來的時光也是時光。竊取的快樂也是快樂。
即使只有他一個人記得,也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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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結束后的家,仿佛被注入了一段濃縮的時光,處處殘留著風塵與回憶的氣息。
畫室里,行李箱敞開著放在角落,還沒來得及完全收拾。
墨徊坐在地毯上,背靠著沙發,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明明滅滅。
白厄就坐在他腿邊,好奇地扒著他的膝蓋,探著小白毛腦袋看他操作手機。
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花花綠綠的頁面,充滿了各種動漫、游戲角色的圖片和商品——是一家知名的谷子線上店鋪。
然后,白厄就看到墨徊在搜索框里,熟練地輸入了“白厄”兩個字。
頁面瞬間刷新,跳出來無數個圓形的小徽章圖片,上面印著各種表情、各種裝扮的白厄——有他戰斗時的堅毅側臉,有他休息時的溫和微笑,有官方立繪,也有精美的同人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