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墜地,發出沉悶聲響。
云逸塵喉頭一甜,又壓了回去。他趴在地上,半邊身子像被碾過,骨頭縫里都透著裂開的疼。可他還撐著,手指摳進石縫,一寸一寸往蘇瑤月的方向挪。她跪在不遠處,指尖血還在滴,一滴一滴落在玉佩上,那玉佩竟微微發燙,像是活物在喘息。
“別……動。”她啞著嗓子,伸手想扶他,卻被他用劍鞘擋住。
“再碰我,血毒入體,你救不了自己。”他聲音沙得像磨刀石,卻硬是撐著坐了起來,背靠石壁,冷眼掃過洞外——追兵未至,但天邊云層翻涌,靈氣紊亂,怕是用不了多久。
蘇瑤月咬唇,沒再上前,只撕下裙角,一寸一寸包扎他右臂的傷口。血浸透布條,她手抖得厲害,卻一聲不吭。云逸塵低頭看著,忽然覺得這畫面有點眼熟——像極了當年他被逐出師門那夜,雪地里有個小姑娘偷偷塞了瓶藥給他,轉身就跑,連臉都沒看清。
“你……為什么非得跟我走?”他啞聲問。
“你說過,信我。”她抬眼,眸子亮得驚人,“那你呢?信不信我?”
云逸塵一怔,沒答。信?他連自己都快不信了。可這女人偏偏在他最狠的時候,用最軟的眼神看著他,像一捧火,燒得他心口發燙。
他閉眼,舌尖一咬,逼出一絲清明。再睜眼時,已恢復冷峻,“走。這里待不得。”
她點頭,扶他起身。兩人踉蹌前行,一步一血印,像兩條被逼到絕境的野狗。云逸塵拄著劍鞘,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他沒停,也不敢停——身后那道光柱雖已消散,但空氣中殘留的波動,像魚餌扔進了狼窩,遲早有人來咬。
穿過斷崖古道時,蘇瑤月忽然踉蹌了一下。云逸塵反手一拽,將她拉進懷中。她指尖無意擦過他胸口,觸到那塊藏在懷里的玉佩。剎那間,玉佩微震,竟與她手中的殘片共鳴,嗡鳴如琴弦輕撥。
“它……在響。”她低聲。
云逸塵眼神一凝,沒說話,只將玉佩往里塞了塞,“走快點。”
到了一處隱蔽山洞,他終于撐不住,跌坐在地。蘇瑤月立刻翻出藥囊,可靈力枯竭,銀針剛出匣就斷了兩根。她咬牙,改用指尖點穴,一寸寸穩他經脈。云逸塵由著她,目光卻落在洞壁上,緩緩抽出劍鞘,在石上劃下第一道痕。
“銀環蛇紋——林家標記。”他低語,劃下一橫。
“長老密談,提過‘玄’字玉佩。”第二道。
“殘卷記載,云家滅門那夜,有蘇家飛鷹傳書,落款是‘執兵令’。”第三道。
“藏書閣密檔殘頁……”他頓了頓,從懷中摸出一張焦黃紙片,上面赫然寫著:“共誅云氏,蘇氏執筆,庚戌年三月。”
蘇瑤月正替他換藥,聽到這句,手一抖,藥粉灑了一地。
云逸塵沒看她,繼續刻:“玄字玉佩持有者,正是當年簽署盟約的蘇家長老之子——蘇承武。此人如今執掌蘇家外門兵權,地位僅次于家主。”
洞內一時死寂。
火堆噼啪一聲,火星濺起。云逸塵抬手,想抹去石壁上的字,指尖卻在半空停住。火光映在蘇瑤月臉上,她不知何時已靠在石壁上睡著了,臉色蒼白,唇無血色,睫毛上還掛著未干的淚。
他緩緩收回手,只用袖子輕輕拂過刻痕,灰燼未散,字跡猶存。
——他下不了手。
不是怕她醒來發現,而是怕自己發現——原來他早就不想毀了。
他盯著那“蘇承武”三字,腦子里翻江倒海。當年那一夜,火光沖天,他爹娘被圍在正廳,他躲在暗道里,聽見外面有人冷笑:“云家勾結魔門,罪該萬死。蘇家為正道大義,不得不誅。”
那時他恨得咬碎牙齒,發誓要讓蘇家血債血償。
可現在呢?
現在這個蘇家的女兒,正為他一針一血地換藥,手都磨破了也不喊疼。
她爹娘沒來救她,她師兄沒來護她,她卻還敢往他身邊撲,敢說“我選你”。
他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手。
這雙手,曾發誓要斬盡蘇家滿門。
可剛才,她跌倒時,他第一反應是護住她,而不是推開她。
“我到底……在恨誰?”他喃喃自語道。
蘇瑤月忽然動了動,睜開眼。她看了他許久,輕聲問:“你在想什么?”
云逸塵沒回頭,“我在想……若一個人生來無罪,卻背負家族之孽,她該當何罪?”
她怔住。
他站起身,將半枚劍令虛影收入懷中,低聲道:“走吧。有些事,我還未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