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自己那碗雞蛋多的湯,慢悠悠地吹了吹氣,好整以暇地看著對方。
那眼神,似笑非笑,帶著一股洞悉一切的了然。
“終于憋不住了?”
劉青山輕笑一聲,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調侃,“我就知道,你劉振云請客,必定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哎!哎!話不能這么說!”
劉振云一聽,立馬急了,梗著脖子反駁,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青山兄,你這話就太傷我心-->>了!我劉振云對你,那是掏心掏肺,日月可鑒!我請你吃飯,那是出于最純粹的兄弟情誼!”
他義正辭地擺著手,“再說了,你怎么會是雞呢?這比喻就不對!”
“在我劉振云眼中,你!”
他一指劉青山,那股子在食堂里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文人騷客勁兒又上來了。
“你!乃是潛龍在淵!不對不對……”
他猛地搖頭,迅速糾正了自己的錯誤,換上了一副更加諂媚和夸張的表情。
“現在已經是飛龍在天了!是咱們華夏文壇最閃耀的那顆新星!是紫微星下凡,是文曲星轉世!”
這家伙,為了點事兒,臉皮都不要了,連封建迷信都扯出來了。
“我這……我這頂多算是給天上的星宿……上點供品,上點供品!對,就是上供!”
“噗。”
劉青山被他這套星宿上供論給逗樂了,擺了擺手,“好好好,算你過關。”
他喝了口湯,心里那叫一個舒坦。
好話誰不愛聽呢?
尤其還是未來一位大名鼎鼎的文壇大佬的吹捧,這就更加令人心情愉悅,倍感成就了。
劉青山心情大好,他往椅背上一靠,雙臂環胸,笑道:“行了,別在這兒拽詞兒了。會說話你就多說點,趕緊的,到底什么事?再不說我可回宿舍睡午覺了。”
“嘿嘿嘿……”
劉振云一看劉青山這表情,就知道這事兒有門兒。
他趕緊趁熱打鐵,又是一波高強度吹捧。
“青山兄,我是真佩服你!你是不知道啊,現在外面,不,是全校!全校的同學,上到老師教授,下到咱們學生,甚至包括食堂打飯的師傅……”
他指了指窗口的方向,“都在討論你!”
“《一代人》和《回答》就不說了,那是開宗立派!現在誰在宿舍里不朗誦兩句‘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那都跟不上時代了!人家都嫌你沒文化!”
“還有你的《傷痕》、《喬廠長上任記》、《狗日的糧食》……”劉振云越說越激動,聲音都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引得鄰桌幾個學生都側目看來。
他干脆往前探了探身子,壓低了些聲音,但語氣里的興奮勁兒絲毫未減:“尤其是你那篇《喬廠長上任記》,好家伙!現在可了不得!簡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他掰著手指頭說道:“《人民文學》轉載了,《人民日報》發了評論員文章,各省的黨報、文藝報幾乎天天都在討論你這篇作品!我每天看報紙都能看到喬廠長這三個字。”
“現在社會上可熱鬧了!”
“你沒看最近的報紙嗎?現在的四大報刊,《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工人日報》……天天都在民主版塊討論!不管是支持改革的,還是觀望的,那架勢,簡直就是一場全民大辯論!有人罵喬光樸是法家,搞一堂;更有人夸他是當代英雄,是四化建設的推土機!”
劉振云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我聽說,現在全國各地的廠長、書記,開會第一件事不是談生產,而是先集體學習你的《喬廠長上任記》!聽說有的工廠,工人們甚至在廠門口貼了大字報,上面就寫著一行血紅的大字——喬廠長,請到我們廠來上任吧!”
“還有的廠長書看完,那是痛哭流淚,說只要像喬廠長那樣干,我們國家人民都希望!”
“這哪里還是小說啊?這分明就是我們國家經濟體制改革的沖鋒號!”
“社會上都說,你這一筆,寫出了千百萬職工的心聲,呼喚培育了這個時代最稀缺的、敢想敢干的鐵腕英雄!把那鐵飯碗、大鍋飯砸了個稀巴爛!”
“外面現在都把你捧上天了!”
“說這是改革文學的第一聲驚雷!是傷痕文學之后文壇的又一座高峰!你,就是那個敢在體制改革上捅破天的人!”
他眼神里帶著欽佩:“你這篇小說,可不僅僅是篇小說了。”
“它抓住了時代的脈搏,說出了大家心里想說的話!現在文壇上都把你這篇《喬廠長上任記》稱作是改革文學的開山之作,是標志性的作品!”
“大家都說,這篇小說給正在摸索前行的改革事業,提供了文學上的想象力和推動力。”
劉振云最后感慨道:“現在大家見面聊天,要是不提幾句喬廠長,不討論一下企業該怎么改革,都顯得落伍了!青山啊,你這篇小說,是真的寫到人民心坎里去了!”
劉振云說得眉飛色舞,仿佛那些作品是他寫的一樣。
劉青山聽的也是心情不錯,這篇《喬廠長上任記》,是他前年年底寫出來的。
當時投給《收獲》,那邊幾乎是秒過,第二期就刊發了。發表之初,確實在社會上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波瀾,但也僅僅只是波瀾,畢竟那時大多數人還在觀望,還在迷茫。
然而,這篇作品真正的力量在于其后勁,既持久又猛烈!
正如劉振云剛才所說,這部小說,是真正踩在了時代的脈搏上,甚至可以說,它比時代還快了半步!
1978年12月,那場劃時代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確立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實行改革開放”的宏偉藍圖,但政策的真正落地和全面鋪開,則是在1979年。
經過近一年的實踐探索與思想碰撞,社會各個層面在擁抱新氣象的同時,也暴露出諸多積弊與難題,改革的必要性和復雜性已成為全民關注的焦點。
正是在這樣的時代節點上,《喬廠長上任記》所描繪的破舊立新、銳意進取的廠長形象,以及其中觸及的體制痼疾和改革路徑,恰如一把鑰匙,打開了公眾討論的閘門。
這壇釀了一年的“老酒”,后勁兒終于徹底上來了!
它開始發酵,開始baozha,它不再僅僅是一篇小說,它成了無數人宣泄情緒、寄托希望的出口!
還有就是,還真被劉振云這小子給說中了。
劉青山心里很清楚,這篇小說在日后的文學史上,那是被釘在里程碑上的存在,被公認為改革文學的開山之作!
眾所周知,任何一個流派的開山怪,那都是牛逼轟轟的存在,文壇亦然,那意味著它開創了一種新的敘事范式,定義了一個時代的文學主題。
在前世,
這篇小說的原作者蔣子隆先生,就是憑借這一篇振聾發聵的檄文,一戰封神,直接奠定了他在中國當代文壇的大佬地位,成為改革文學浪潮中的標志性人物。
而這一世么……
劉青山看著窗外冬日的暖陽,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老蔣啊老蔣,對不住了。
你的這份潑天富貴和文壇氣運,被我劉青山……稍微借走了一丟丟。
雖說有些許的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種掌控歷史的快感。
這種掠奪他人氣運、站在巨人肩膀上俯瞰時代的感覺……
嘖,這滋味,想想還真是……
怪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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