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線條明明是照著古譜來的,弧度溫順,眼尾微微下垂,可不知怎的,總像蒙著層霧,透著股說不出的冷。
他回想起三年前刻過的另一尊觀音,那時念念總在旁邊搗亂,拿著蠟筆在木料上畫小人,林晚棠就坐在窗邊織毛衣,陽光落在她發梢上,暖得像層薄紗。
那天雕出的觀音,客戶說“看一眼心就靜了”,他當時只當是運氣好,現在才覺出,那靜氣里藏著的“活氣”,是窗外的笑鬧和毛線針碰撞的輕響………。
似乎隱隱約約體會到“活氣?”顧硯山猛地攥緊刻刀,指腹硌在刀刃的棱角上,卻沒覺出疼。
這兩個字像根針,猝不及防刺進心里最麻的地方。
他想起去年那尊被退回來的壽星像,客戶說“拐杖像生了銹,蟠桃看著像石頭”;想起前年那對貔貅,對方拒收時冷笑“眼神兇得像要吃人,哪有鎮宅的福氣”。
他當時只當是外行不懂行,現在看著案上的觀音,突然驚覺——那些木頭是死的,可他的手,早就忘了怎么給它們注入活氣了。
小周見他臉色沉下來,趕緊換了個話題,聲音壓得更低:“還有件事……今早師娘那邊托人捎了話。”
“她?”顧硯山的聲音陡然發緊,像被人猛地攥住了喉嚨。林晚棠的名字在這兩年里,是他不敢碰的痂,碰一次,就滲一次血。
“是個姓王的阿姨來的,說……說師娘想把念念以前的畫都取走。”
小徒弟的目光落在案邊那張念念涂鴉畫的全家福,那是顧硯山從儲藏室翻出來的,昨晚對著看了半宿………
“王阿姨還說,師娘怕那些畫放在您這兒,您總看著難過,說……說該往前看了。”
“往前看?”顧硯山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響。
一股火氣順著喉嚨往上沖,他想說“她憑什么替我做主”,想說“這是念念留在我這兒最后一點東西了”,可話到嘴邊,卻被心口的鈍痛堵得發不出聲。
他想起林晚棠走的那天,也是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天氣。
她背著雙肩包站在門口,手里攥著念念的小書包,拉鏈沒拉嚴,露出半截藍色的畫筆。
他想伸手去拉她,指尖剛要碰到她的衣角,就被她狠狠甩開——“顧硯山…,你不是觸覺最靈嗎?
沙子涼了會知道,木頭裂了會知道,怎么就不知道那天要看著孩子呢?怎么就抓不住念念的手?”
那句話像冰錐,扎在他心里兩年,至今還在冒著寒氣。原來在她眼里,他連守著兒子的畫都不配。
那張畫里有念念用蠟筆涂的全家福,三個火柴人手拉手站在太陽下,旁邊歪歪扭扭寫著“爸爸、媽媽、念念;”
“知道了。”顧硯山啞著嗓子說,轉身往儲藏室走。腳步重得像拖著鉛,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砸出沉悶的響,像在敲他自己的骨頭。
儲藏室的門推開時,發出“吱—呀——”的哀鳴,積灰的蛛網在門框上顫動。
角落里堆著他近年的作品:落了薄塵的獎杯,客戶退回來的半成品,還有那尊被說“眼神像要吃人”的貔貅,此刻蹲在陰影里,果然透著股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