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硯山的工作室總飄著石膏與樟木混合的暖香。
在墻上的櫸木架子上,錯落擺著幾座鍍金獎杯——那是去年拿下的“石雕創意賽”石雕金獎,以及前年獲的城市雕塑展最佳創意獎。
還有更早時,那座讓他在業內嶄露頭角的泥塑《父與子》,底座刻著評委的評語:“指尖有溫度,方能雕塑出人間氣”。
圈內人都稱贊他的作品“帶著活氣”,能把石頭雕出呼吸,把木頭刻出心跳。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所謂的“活氣”,多半來自身后窗臺上,妻子林晚棠每天更換的新鮮雛菊,讓工作室多增加點朝氣,和兒子顧念舟時不時在半成品上留下的小手印,涂鴉………
在陽光明媚的午后,林晚棠常拎著食盒站在門口,看丈夫正俯身給新翻的石膏模子修邊,或者是在給雕刻好的粗胚打磨………
而三歲的顧念舟就趴在旁邊的工作臺上,小手抓著半截彩筆,在干透的石膏底座上畫歪歪扭扭的太陽。
“爸爸…爸爸…,你看念念畫的!”孩子舉著沾滿石膏粉的手喊,掌心白乎乎的像沾了雪。
顧硯山立刻放下刻刀,把兒子擁進懷里,用自己帶著繭子的大手包裹住那只軟乎乎的小手:“我們念念畫得真好,來,爸爸教你按個手印好不好?”
他蘸了點水,輕輕擦去孩子掌心的粉末,捏著他軟乎乎的小手——指尖能摸到孩子掌心的薄汗,能數清他指節處細細的胎毛,然后舉起著那只小手掌,在半干的石膏上穩穩按下去。
緊接著,自己也覆上一只大手,兩個交疊的印子在陽光下慢慢凝固——寬厚的掌紋圈著小巧的指節,像棵大樹護著剛冒頭的新芽。
林晚棠在一旁笑著拍下這溫馨的一幕,“小心點,別把孩子的手印壓變形了。”
顧硯山便抬頭朝她眨眨眼:“那行呀!這可是咱們家的寶貝,還有這個‘傳家寶’,得留著。”
那時的工作室里總堆著父子倆的“合作品”:顧硯山雕的木鳥腹部下,粘著念念用黏土捏的圓滾滾鳥蛋……
他鑿的石獅底座上,出現了孩子歪歪扭扭的用蠟筆畫上的名字和圖案………
甚至那尊獲了獎的石膏人像背后,還藏著個小小的、被故意保留的孩童手印——是念念趁他不注意按上去的,他非但沒磨掉,反而特意做了加固。
“你呀,把他慣得都沒邊了。”林晚棠一邊給丈夫送上熱茶,一邊戳戳兒子鼓囊囊的腮幫子,“昨天還拿著你的鏟刀在沙盤里挖坑呢。”
顧硯山便把兒子舉過頭頂,聽他咯咯的笑聲回蕩在工作室里:“咱們念念這么有天賦,說不定將來是個雕刻大師。”
他記得那天陽光正好,透過天窗落在妻兒臉上,林晚棠發梢的碎光和兒子掌心的溫度,都比任何石材都要溫潤………
而林晚棠也總會嗔念著怪他:“你呀…!對這些材料比對我們還有上心。”
他便拉過她的手按在自己剛打磨好的木梳上,感受木材順著指腹的紋路微微發燙:“材料再好,手藝再棒,也刻畫不出你們的溫度”,他常這樣對著妻子說。
“你看這梳齒,這個弧度,我都是按照你的手型特意磨得,就是怕刮著你。”
木梳齒間的弧度,確實藏著他對林晚棠獨有的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