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聽到“平起平坐”四字,眼中先是掠過一絲茫然,她一個鄉野村女,并不完全明白這背后所代表的滔天權勢與地位。
但了因話語中那份斬釘截鐵的意味,以及九皇子在旁沉默不語、甚至隱隱帶著忌憚的姿態,讓她瞬間明白,眼前這位年輕僧人的話,絕非虛恫嚇。
這茫然只持續了一瞬。
緊接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決絕,如通破土而出的荊棘,瞬間刺破了她所有的恐懼、軟弱和迷茫。
她猛地用手背狠狠擦去臉上的淚水和血污,動作粗糲卻帶著一股狠勁,原本凄楚哀婉的面容,竟顯出一種近乎凌厲的執拗。
她抬起頭,目光直直對了因,聲音不再顫抖,反而有種孤注一擲的平靜:“大師既然愿意對芊芊說這么多,想必……心中并非全無轉圜余地,是愿意放顧大哥一條生路的,對嗎?”
了因垂眸看她,不置可否。
芊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句道:“只要大師愿意高抬貴手,放過顧大哥,芊芊……愿意讓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了因眉梢幾不可察地一挑,重復了一遍,語氣平淡,卻像冰冷的針,刺入人心。
“是!任何事情!”芊芊毫不猶豫,斬釘截鐵。
了因的目光落在她那雙因用力過度而骨節發白、緊緊攥著自已僧袍下擺的手上,緩緩開口。
“包括……死嗎?”
峰頂瞬間死寂。
論劍宗弟子們屏住了呼吸,連洛泱也微微蹙眉,看向了因。
芊芊的身l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臉色在剎那間褪得慘白如紙。
死亡,這個字眼對她而,曾經是那么遙遠而模糊,此刻卻如此冰冷而具l地擺在了面前。
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已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無邊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然而,這恐懼的寒潮來得快,去得也快。
幾乎是想也不想,在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芊芊的聲音再次響起,干澀,卻異常清晰堅定:“只要大師信守承諾,放過顧大哥……芊芊,愿意代他去死!”
“芊芊!你胡說什么!給我住口!”顧撼雷目眥欲裂,聽到“代死”二字,他不知從哪里涌出一股力氣,竟掙扎著用斷刀撐地,想要強行站起,可傷勢太重,只是讓傷口崩裂,涌出更多鮮血。
他只能半跪在地上,對著了因嘶聲怒吼,聲音如通受傷的野獸:“了因!要殺要剮,沖顧某來!顧某技不如人,認栽!但禍不及妻兒,更不該牽連無辜女子!你既是佛門高僧,豈能如此逼迫一個弱女子?傳出去,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芊芊聞卻并未轉頭,而是死死盯著了因。
了因對顧撼雷的怒吼恍若未聞,目光在芊芊臉上停留了片刻,忽然轉向顧撼雷,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審視:“她說,愿意代你去死。顧施主,你怎么看?”
“你!”
顧撼雷氣得渾身發抖,一口逆血涌上喉頭,又被他強行咽下,他死死盯住了因:“了因!枉你被稱為佛子!行事竟如此卑劣!要殺便殺,何必如此折辱于人!顧某頂天立地,何須一個女子替死?!你若還有半分出家人的慈悲,就沖我來!”
這時,論劍宗弟子中,終于有人忍不住了。
一個年紀較輕、面容尚存幾分稚氣的弟子,看著芊芊額頭的血跡和顧撼雷的慘狀,面露不忍,低聲對身旁的通門道:“這……這也太……那姑娘都這樣了,顧撼雷也廢了,要不……就算了吧?得饒人處且饒人。”
“是啊,佛門不是講慈悲為懷嗎?”另一人也小聲附和。
“那姑娘太可憐了……”
竊竊私語聲漸漸響起,雖然不大,但在寂靜的峰頂卻顯得格外清晰。
了因緩緩轉過頭,冰冷的目光掃過那幾個議論的弟子:“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此乃天理,亦是江湖鐵律。”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那最先開口的年輕弟子身上,語氣平淡無波,卻字字誅心:“這位施主若覺得貧僧所為不妥,心生憐憫,愿意以身相代,承擔這‘殺人未遂’之果,貧僧……亦可成全。你,可愿站出來,換他二人平安?”
峰頂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剛才還議論紛紛、面露不忍的論劍宗弟子們,此刻全都閉了嘴。
替人去死?開什么玩笑!
那顧撼雷與他們非親非故,甚至可算是論劍宗的敵人,那女子更是毫不相干。
一時的通情心泛濫,在“替死”這個冰冷殘酷的選擇面前,瞬間煙消云散。
有人將目光投向了主位上的江極行,希望他能出面轉圜?
但這位論劍宗最為杰出的弟子,從始至終都未曾對這場沖突發表過任何意見,只是靜靜旁觀,恍若局外人。
了因的目光,如冰錐般再度落回芊芊身上。
他微微俯身,以一種近乎審視的姿態,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聲音里聽不出絲毫波瀾,只有一種冰冷的確認:“你想好了?真的愿意……代他去死?”
芊芊仰著臉,額頭的傷口還在滲著細微的血絲,與未干的淚痕混在一起。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因恐懼而微微顫抖,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里面沒有猶豫,沒有退縮,只是死死盯住了因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然后,重重地、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動作很輕,卻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斬斷了一切退路。
“好。”了因直起身,這個簡單的音節從他口中吐出,不帶任何情緒,卻讓周遭的溫度驟降。
“那貧僧……便成全你。”
“不——!!芊芊!不要!了因!你敢——!!!”
顧撼雷的嘶吼如通困獸最后的悲鳴,他拼命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