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抬頭,目光灼灼如焚,逼視著終于將視線從棋盤移開、望了過來的道微,語氣里充滿了挑釁和一種破罐破摔的狠勁。
“狗屁的結局!真人,你背后那位‘執棋’的高人,他神通廣大,可曾算出——貧僧今日會掀翻這棋盤?!”
道微真人靜靜地看著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似乎有極細微的漣漪蕩開,又迅速歸于平靜。
他沒有回答,只是這樣沉默地注視著了因,那目光里沒有憤怒,沒有驚愕,甚至沒有責備,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審視,仿佛要透過了因狂放的表象,看到他靈魂深處去。
然而,正是這沉默,正是這復雜難的眼神,讓了因捕捉到了一絲異樣。
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一種更加明悟、更加暢快,甚至帶著幾分癲狂的笑意,再次從他喉嚨里涌出。
“哈哈……哈哈哈!”
了因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他指著道微,又像是透過道微指著某個不在場的人:“他沒算到!對不對?他根本就沒算到我會這么做!”
他向前踉蹌一步,雙手猛地撐在冰冷的石桌邊緣,身體前傾,幾乎要貼到道微面前,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迸出來的,帶著熾熱的呼吸:
“也對啊……他連貧僧今日是否會出現在這里,都沒能算清楚?一個連‘棋子’來不來都無法篤定的棋手,又憑什么去篤定‘棋子’會按照他的心意,落在哪個該死的格子里?!他又憑什么去篤定,這盤棋的結局?!”
石桌冰涼,卻冷卻不了了因掌心滾燙的溫度和那股從心底燒起來的火焰。
他撐著桌子,穩住因為激動而有些搖晃的身體,目光如釘子般楔入道微的眼中,緩慢地,一字一頓地宣告,聲音不高,卻重若千鈞:
“和尚我,沒別的。就是八字硬,信命?不如信我自已!”
這句話,仿佛抽空了他方才所有的癲狂和激動,只剩下一種純粹的、堅硬的決心。
良久,道微真人終于開口了。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卻似乎比之前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或許是感慨,或許是別的什么。
“算計之中,自有變數。”
他緩緩道,目光掃過滿地凌亂:“這變數,在于你是否出現,何時出現,然,變數可影響進程,但大勢如洪流,縱有礁石濺起水花,洪流終究東去。”
“變數?進程?大勢?”
了因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可笑的話,他猛地直起身子,不再依靠石桌。
那襲寬大的僧袍隨著他的動作烈烈一振,仿佛掙脫了無形的束縛。
“真人,你錯了!”
了因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而激昂,他揮袖一指自已的心口,那里正劇烈地跳動著。
“最大的變數,從來就不是什么時機!最大的變數,就在這里——是貧僧自已!”
他踏前一步,腳下踩過散落的棋子,發出細碎的聲響,卻絲毫不能阻擋他的氣勢。
他的眼神變得無比銳利,里面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火焰,那是對被安排、被注定的命運最徹底的反叛。
“沒有人——”
了因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靈魂深處嘶吼出來。
“沒有人能決定貧僧的結局!”
“縱有滔天洪流,貧僧便是那逆流而上的礁石,縱被沖刷得棱角盡失、粉身碎骨,也要在它身上,撞出個不一樣的缺口來!”
“縱有萬千算計,貧僧便是那計外之變!你們算天算地算盡人心,可算得到一顆不甘受擺布、寧為玉碎的心,會爆發出何等力量?!”
他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方才那一番怒吼幾乎耗盡了他的力氣,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里面沒有絲毫妥協和退縮,只有一片破釜沉舟的決絕荒野。
“這盤棋,你們愛怎么下怎么下。”
了因最后看了一眼地上象征一切算計的破碎棋盤和零落棋子,語氣忽然變得異常平靜,卻比之前的怒吼更令人心悸。
“但想拿貧僧當那乖乖就位的棋子,定下貧僧的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