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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春日宴 > 第59章 皇姐

                第59章 皇姐

                “放肆!”江玄瑾低喝,“辱罵帝王是死罪!”

                “辱罵帝王是死罪……”青絲眼含譏諷,“那敢問君上,若有人冒坐帝王之位,殘害皇室中人,又該是什么罪?”

                身子一頓,江玄瑾怔然。等反應過來之后,他大步便往洗硯池走。

                青絲抬腳跟上,進了書齋就關了門。

                “冒坐帝王之位是何意?”

                屏息聽了四周的動靜,確認除了乘虛之外再無旁人,青絲才開口道:“李懷麟并非孝帝親生。”

                平地一聲驚雷,江玄瑾聽得瞳孔微縮。

                青絲看著他,一張臉上冷淡沒有表情:“這是殿下在死之前知道的秘密,也就是因為知道了這個,所以引來了殺身之禍。”

                “……”

                “殿下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造反的,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沒有錯。”青絲道,“在世人眼里,她有三樁大罪,一是殺了平陵君,二是凌遲了張內侍,三是在江西瘟疫之時,置七縣百姓于不顧,封鎖城池,讓城里的人自生自滅。”

                “可要是這三樁事,她都沒錯,您是不是也該對她改觀些?”

                江玄瑾慢慢地在書案后坐下:“你說。”

                “江西瘟疫之事,君上審過厲奉行,也該知道來龍去脈,是他們貪污賑災銀在先,導致旱災不解,瘟疫隨之而來。”

                “封鎖城池的主意是御醫出的,長公主權衡之下決定照做,雖做法殘忍,但何錯之有?那般來勢洶洶的瘟疫,最后不是止于七縣,再也沒往周邊蔓延?”

                一向少話的青絲,眼下為懷玉辯駁,一字一句說得分外清晰:“再說平陵君和張內侍,君上,你知道他們曾對公主做過什么嗎?”

                孝帝初初駕崩的時候,李懷玉只有十二歲,只會坐在飛云宮無措地大哭。

                平陵君李善是孝帝的五皇弟,按年歲來說,皇位禪讓給他更為合適,但孝帝不知用什么法子,說服了李善,讓他輔政。

                于是,李善就理所應當地從平陵搬到了宮里來住。

                李懷玉對李善天生就沒有好感,盡管以前都沒怎么見過這位五皇叔,但她一見他就避得遠遠的,眼里滿是戒備。

                剛開始青絲還覺得奇怪,以為是殿下怕生,但后來她發現了,這位平陵君行為極其下作,只要一靠近殿下,就會裝作一副長輩疼愛晚輩的模樣將她抱在懷里,手分外不規矩。

                發現了這一點之后,青絲總會將殿下護在身后,再也不讓平陵君靠近。

                然而那天,張內侍來傳話,說發現了先皇留下的一些遺物,問長公主要不要去看。

                張內侍是服侍先皇多年的人,懷玉對他很是信任,盡管當時青絲不在,她還是跟他走了。

                結果,張內侍帶她去的是平陵君的寢宮。

                青絲發現去救的時候,寢宮里已經是一片狼藉,她的殿下蹲在角落里,滿嘴都是血,身上衣裳凌亂,眼神分外狠戾。而另一頭的平陵君,手上被咬出了一個大血口子,正破口大罵。

                “你母后都不是什么貞潔烈女,你跟我裝什么蒜?!”李善惱羞成怒地吼,“要是沒有我,你以為你還能好端端地當什么長公主?”

                青絲聽著,氣得渾身發抖,大步走到殿下身邊,將她扶了起來。

                十二歲的李懷玉稚嫩而瘦弱,只有她肩膀那么高,經常會哭鼻子。

                然而那一天,青絲愣是沒從她眼里看見一滴淚水。

                她站直身子,將宮裝上散開的幾個系帶重新系好,再掏了手帕,仔仔細細地將自己嘴里的血擦干凈。

                “殿下……”青絲擔憂地喚他,又氣不過,想上去打那平陵君一頓。

                懷玉伸手,小小的手輕輕拉住她的衣袖。

                “別急。”她看著遠處那人,聲音平靜地道,“他早晚會死在我手里的。”

                就是那一天開始,李懷玉變了,她很少再哭,也從不提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她開始學著掌權、與群臣交涉、把屬于她皇弟的權力,一點點地從李善那里拿回來。

                這一場漫長的爭斗持續了四年,丹陽受過李懷麟想象不到的委屈,做過不少差點丟了命的事情,要不是后來得了徐仙等人的支持,她是要撐不下去的。

                好在四年之后,李善的權力完全被架空,遷居了宮外的平陵府。李懷玉笑嘻嘻地算著日子,掐著她母后祭日的這天,帶著噬心散去找了他。

                “懷玉,你是我侄女啊!”李善被她嚇得滿屋亂躥,看著她手里的東西,連連搖頭,“你怎么可能要害皇叔呢?我是你五皇叔啊!”

                “見過五皇叔。”懷玉依舊笑瞇瞇的,打開手里的藥瓶子,讓人把他按在了軟榻上。

                “皇叔別怕呀,這東西可珍貴了,里頭用了上好的鳩毒和砒霜,并上新鮮的蛇毒,喝著應該不錯。”

                李善驚恐地看著她,又急又怕地罵:“你怎么能如此惡毒!”

                “惡毒?”懷玉嘀咕,“光說幾種毒藥你就說我惡毒,那要是知道這噬心散吃下去會讓你五臟六腑盡爛,疼上幾個時辰再七竅流血而死,你又該用什么話罵我?”

                李善嚇懵了,怔愣地看著她。

                懷玉拿手帕墊了墊,捏開他的嘴,將藥盡數灌了下去。

                “你……咳咳……”李善使勁掙扎,卻還是只能眼睜睜地感覺到藥從嘴里滑進了喉嚨。

                “我說過你早晚會死我手里的。”食指一挑,手里空了的小瓶子落在地上應聲而碎,懷玉站起身,笑著朝他道,“您放心吧,沒有您,我照樣能當好我的長公主。”

                ……

                飛云宮里響起低低的笑聲,李懷麟抬頭看著面前臉色蒼白的人,輕聲問她:“皇姐不是看過密室里的東西了嗎?那東西,我十歲的時候也看過。”

                孝帝寫的《還位詔》。

                李懷麟不是孝帝親生,是先皇后與平陵君所產孽種。孝帝對先皇后情意太深,知道她背叛過自己,卻還是將懷麟當親生的兒子養大。

                只是,“當”親生,終究不是真正的親生。

                孝帝心里不是沒有膈應的,他讓懷麟穿上龍袍,只是為了防止平陵君篡位。他留下《還位詔》,要懷麟在丹陽的第一個孩子滿十五歲的時候,把皇位讓出來。

                李懷玉得知這個秘密的時候,只覺得天都暗了,她沒想到父皇會瞞著她這么多事情,更沒想到父皇還有讓懷麟還位的想法。

                不過父皇千算萬算,算錯了一點——正常的姑娘家,十七八歲也該有個孩子了,但她丹陽,卻是已經雙十年華,都還沒個真正的男人。

                這皇位,她覺得,給懷麟坐下去也無妨,就算是平陵君的孩子,那也是皇室血脈,也是她的弟弟。

                只是沒想到,懷麟竟在她之前看過這個東西。

                喉嚨微緊,李懷玉輕輕笑了笑,抓著手里的鎖鏈看著他道:“所以,你是在向我報殺父之仇嗎?”

                李懷麟身子輕輕抖著,雙眸回視他,啞聲問:“我不該報嗎?平陵君何辜?他一直輔佐我,幫著我,你爭權奪勢就罷,竟還殺了他?”

                “你……”心口疼得難受,懷玉站不住了,慢慢蹲下來,啞著嗓子道,“你覺得我殺他,只是為了爭權奪勢?”

                “不然呢?”李懷麟皺眉。

                李懷玉沉默,想起往事,臉色有些難看。

                懷麟只當她是心虛,捏著手不甘地問:“皇姐,你為什么要變?”

                父皇還活著的時候,她是多溫柔的人啊,可自從輔政、穿上朝服,她就變得他完全不認識了,狠戾、殘忍、冷血,雖然依舊對著他笑,依舊護著他,疼著他,可他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聾子瞎子。

                她做的那些事情,是該獲罪的,他沒有做錯。

                伸手慢慢蓋住了自己的眼睛,懷玉顫著聲音道:“要是父皇沒死,我也想一直當個天真的長公主,一輩子不變。”

                可是孝帝死了啊,她的天真換來的是無數人對她的覬覦,對皇位的覬覦,那天真要來又何用?

                真以為朝堂是什么過家家的地方,輪得到兩個傻傻的小孩子來指手畫腳嗎?

                懷麟眼神深邃地看著她,眼里有難過,有不舍,但也多了帝王的漠然。

                “皇姐已經薨逝了。”他道,“既然已經薨了,為什么不乖乖地跟黑白無常走,還要回來攪弄這朝堂呢?”

                “你以為我是為什么?”懷玉勾唇,自嘲地笑了笑,“你以為我還想憑這白四小姐的身子,來同你搶皇位嗎?”

                懷麟皺眉。

                我還不都是為了你。

                ——這句話,李懷玉說不出來了,她覺得自己也很傻,比江玄瑾更傻。

                她以為她把他當同父同母的親弟弟,他也會同樣待她,誰知道從五年前開始,他的心里就已經有了芥蒂。

                她怎么就……一點也沒發現呢?

                如今倒是好,被人從背心捅了一刀,痛得無處可躲,還不敢回頭看捏著刀子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沙啞著嗓子笑出聲來,懷玉搖頭,想了想,又搖頭,喃喃念著什么,李懷麟聽不清楚。

                “皇姐既然不想搶皇位,那是不是該把兵符交出來了?”他道,“留著也無用。”

                禁軍的兵符,從他們進大牢那一日開始,李懷麟就在找,可已經將各處的府邸都搜過了,也還是沒能找到。

                “從小到大,你要的東西,皇姐都會給你。”懷玉抬眸看他,聲音輕柔,“你要兵符,皇姐自然也會給,只是……這回,皇姐得問你要些東西。”

                李懷麟微微擰眉,思忖良久才問:“皇姐想要什么?”

                “死牢里那群人的命。”懷玉道,“你知道的,他們沒有造反之心,只是被我牽連,才會踩進你的陷阱。”

                為難地看著她,懷麟道:“他們,一直是我的心腹大患。”

                “皇姐知道。”懷玉點頭,“所以這回,你只要放過他們,皇姐就讓他們永不回京都,可好?”

                李懷麟似笑非笑:“皇姐,‘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道理,你比懷麟懂吧?”

                “我懂。”懷玉點頭,“所以只要你放他們走,我便自盡,帶著所有可能威脅到你的東西,一并赴黃泉,可好?”

                要公開說白珠璣是丹陽附體,無法令朝中百官和天下百姓信服,因著白德重和江玄瑾的庇佑,他想要她死,沒那么容易。

                所以,只要他松口,她自己去死。

                李懷麟喉結微動,眼神復雜極了。他不是在衡量這件事的利弊,而是細細地打量她的反應,帶著些小心翼翼,又帶了點莫名的心疼。

                “你知道我想讓你死?”他低聲問。

                懷玉失笑:“很多事情,只是因為我太信任你,知道了也假裝不知道罷了。”

                “只是……這一次,你能不能別借紫陽君的手來殺皇姐了?”按住悶疼不已的心口,她勾唇道,“你明知道他對皇姐來說意味著什么。”

                紫陽君……

                李懷麟心虛地閉眼。

                很久之前的龍延宮,紫陽君每日未時都會來,著一襲青珀色的繡錦長袍,玉冠高束、風華動人。每到這個時辰,龍延宮門口自請守門的宮女都會特別地多,偷偷看他教皇帝寫書論字。

                懷麟是習慣了這種場面的,他知道紫陽君很招人喜歡,宮里大大小小的宮女,沒有不仰慕他的。

                然而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他不經意往外瞥的時候,竟瞥見了皇姐。

                錯愕地睜大眼,李懷麟看看那一閃而過的牡丹宮裙,又看看自己身邊這認真念著《國辭》的君上,恍惚間覺得有些不對勁。

                整個宮里的人都知道,長公主和紫陽君不對盤,紫陽君教她禮儀書法,她從來不學,只會跟人鬼混,惹君上生氣。

                可李懷麟知道,他的皇姐其實很喜歡君上,只是……她似乎顧忌著什么,從來不敢靠近紫陽君,只敢在他沒察覺的地方,偷看兩眼。

                這個小秘密,皇姐大方地沒有瞞他,只叮囑了他不能告訴任何人,卻成了他后來捅進她心窩里的尖刀。

                他知道皇姐會有多難過,他都知道的。

                可他偏生就這樣做了。

                “皇姐恨我嗎?”李懷麟輕聲問。

                腿腳有些發麻,懷玉慢慢坐到了地上,低聲道:“我不知道。”

                挨打都是會疼的,可要是某一下打得太猛太狠,人反而會反應不過來。

                她現在就處于這樣的狀態。

                李懷麟像是有些坐不住了,提著龍袍站起來,走到她面前道:“我答應皇姐,皇姐想讓他們活,朕就讓他們活,只是……皇姐答應的事情,也要做到才是。”

                “好。”懷玉緩慢而認真地點頭。

                看他急急地想走了,懷玉又叫住他:“皇姐還有一個問題想問。”

                “你說。”李懷麟停住步子,手已經放在了殿門的弦上。

                咧了咧嘴,她問:“九五之尊和皇姐,哪個更大?”

                李懷麟怔愣,手指微微收緊。

                稚嫩的笑聲好像還在這飛云宮里盤桓不去,小小的孩子被孝帝抱在懷里,回答得毫不猶豫。

                “皇姐。”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與那稚嫩的童音重在了一處。

                低沉暗啞的笑聲從他背后傳來,李懷麟覺得心里悶得慌,不敢再回頭看,也不敢再久留,提了龍袍就跨出了飛云宮。

                “您說,這樣的人難道不該死嗎?”

                墨居里,青絲說完往事,聲音冷冽地問了這么一句。

                江玄瑾安靜地坐在書桌之后,修長的手指抵著眉骨,指節冰涼泛白。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青絲看得很慌。

                這到底是信了,還是沒信?

                “主子。”乘虛在外頭喊,“小少爺過來了。”

                “嗯。”輕應一聲,江玄瑾收手站起了身,沒有再看青絲一眼,只道,“你在墨居待著別動。”

                不動怎么去殺皇帝?青絲微惱:“你想食?”

                “本君從未開口應承過你什么,談何食?”淡聲扔下這句,他抬步往外走。

                青絲愕然,隨即意識到這人是真的沒承諾什么,當即臉色就沉了。

                他不幫忙,那就只能靠她自己。.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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