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敲打著陸氏老宅的琉璃瓦,仿佛無數鼓點叩擊著這座百年家族的威嚴。
廳堂內水晶吊燈高懸,映照出一張張或精明或冷漠的臉龐。而在角落的皮質沙發上,陸知微半闔著眼,像是睡著了。
沒人知道,他剛從一場持續六小時的“人生”中歸來。
那不是夢。十二年,他在民國三十二年的上海活過一遍:潛伏于租界的地下黨員,代號“寒鴉”。他記得接頭人被叛徒出賣時眼中的驚愕,記得愛人林婉清吞下毒藥前那句“快走”,更記得子彈穿透胸膛的灼痛。
醒來時,枕頭濕了一角。
可現實中,只過去一個下午茶的時間。
“三年沒出席董事會,賬戶每月燒掉百萬,結果呢?”一位叔伯冷笑,“投資影視?拍了個短劇賠八十萬,還好意思說要搞文化?”
“人家現在不親自寫劇本了,”另一個聲音陰陽怪氣,“雇三個槍手輪班寫,說是‘靈感枯竭’。”
哄笑聲此起彼伏。
陸知微依舊閉著眼,只是左手緩緩抬起,指尖摩挲著袖口那枚銅質懷表。表面斑駁,鏈子磨損,這是母親臨終前塞進他掌心的遺物,也是他踏入夢境的鑰匙。
他知道他們在笑什么。他也知道,他們永遠看不懂。
會議接近尾聲,陸振宇站起身——這位旁系嫡子,陸家年輕一代的“楷模”。西裝筆挺,笑容溫潤,眼神卻藏不住野心。
“各位長輩,新成立的文化傳媒子公司,應由真正懂戰略的人執掌。總不能讓一個連寫劇本都要靠外包的人,染指陸家未來的戰略板塊吧?”
滿堂再度爆發出笑聲。
陸知微終于睜開了眼。他的目光平靜如湖面,掃過每一張臉——父親的漠然,叔伯們的譏諷,堂兄嘴角的得意。
他沒有憤怒,只是嘴角微揚,像是聽見了個笑話,然后又閉上了眼。
散會后,他獨自走向地下車庫。灰蒙蒙的燈光下,一輛布加迪chiron靜靜停在那里,車身落滿薄塵。
他啟動引擎,低沉的轟鳴在空間里震蕩。
車載電臺傳來女主播清冷的聲音:“‘新銳影像計劃’正式開啟公開征稿,優勝者將獲得三百萬元啟動資金項目發起人蘇晚晴,其公司‘暮光影像’因連續虧損瀕臨破產,此次征稿被視為她最后一搏。”
陸知微手指一頓。
蘇晚晴?那個曾在電影節酒會上當眾駁回陸振宇投資邀約、冷著臉說“我不拍爛片”的女人?
他瞇起眼,雨水在擋風玻璃上劃出扭曲的痕跡,如同記憶中上海外灘的霓虹倒影。
回到頂層公寓,城市燈火在腳下鋪展成星海。他點燃一支煙,打開電腦,新建文檔。
光標閃爍。他輸入標題:《孤島1943》。
夢境的畫面如潮水倒灌——黃浦江畔的霧燈在雨夜里搖曳;法租界咖啡館里,咖啡香混著爵士樂流淌;暗號紙條夾在《申報》第三版;接頭失敗后巷戰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他不再“創作”。他只是復述那段親身經歷的人生。
鍵盤敲擊聲在房間里響起,如同心跳。
整整三天,他未曾合眼,僅靠冰水和香煙維持清醒。三萬字大綱、五集分場劇本,細節精確到1943年上海警備司令部換崗時間、巡捕房電報密碼本的編碼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