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了一口煙。
“可你呢?你做的事情,完全超出了我的認知框架。”
“我每天看老劉傳回來的簡報,照片上,你穿著花襯衫,頭發染得亂七八糟,跟一群流氓混混勾肩搭背,笑得一臉諂媚。”
“我看著那些照片,手心全是汗。我在想,這他媽可是江安縣的常務副縣長!不是警方的臥底,不是受過特殊訓練的特工。那群人是什么貨色?都是亡命之徒,手上沾沒沾過血都難說。你只要有一個表情不對,一句話說錯,可能就回不來了。”
他的情緒有些激動。
“尤其是你提出要主動接觸核心業務,修改他們后臺系統的時候。我跟張偉勇吵了半個小時。”
“后來,我才明白,你為什么非要親自去。那個雙備份、加密分片、實時上傳境外的系統……說實話,元明,這種騷操作,你是怎么想出來的?”
“我當時想,這家伙,要么是個不計后果的瘋子,要么就是個算無遺策的天才。”
周明宇掐滅了煙頭。
“現在看來,你兩者都是。”
他語氣鄭重起來。
“說真的,我以前覺得,你年紀輕輕就坐到這個位置,背后肯定有李書記的因素。我不否認你的能力,畢竟沿溪鄉的成績擺在那兒。但體制內,能力和機遇,有時候后者更重要。”
“但這次,我服了。心服口服。”
周明宇的坦誠,讓曲元明有些意外。
他進入體制以來,見過的都是笑里藏刀,外之意。
像周明宇這樣,還是第一個。
“周縣長,你過獎了。”
“別叫我周縣長。”
周明宇擺了擺手。
“我癡長你幾歲,你要是不嫌棄,叫我一聲老周。我叫你元明。”
曲元明抬眼,對上周明宇。
“……好,老周。”
周明宇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就對了。咱們倆,一個是縣長,一個是常務副縣長,以后搭班子干活,要是還端著架子,那什么事都干不成。”
曲元明也笑了笑。
“其實沒你想的那么玄乎。”
“之所以要自己去,原因很簡單。第一,這個詐騙團伙能做這么大,背后肯定有保護傘,警隊里有沒有他們的人,誰也說不準。我信得過老劉,但信不過他手下所有人。這種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風險。”
“第二,那套系統,必須由我親手植入。里面的加密算法和上傳渠道是我自己寫的,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密鑰和服務器地址。這樣才能保證,就算龍哥把所有硬件都砸了,我們手里依然有最完整的證據鏈。這份證據,是扳倒他們,更是追回老干部養老錢的關鍵。”
他微微垂下眼簾。
“那一百一十七億里,有三千多萬,是我們江安縣的。每一分,都是那些老同志省吃儉用攢下的。我見過其中一位大爺,錢被騙光后,老伴突發腦溢血,他連住院的錢都拿不出來,就跪在縣政府門口哭。我答應過他,一定把錢追回來。”
周明宇靜靜地聽著,他明白了。
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和他過去在省城接觸的那些機關干部完全不同。
那些人,談論的是晉升,是派系,是資源。
而曲元明,他談論的是一個跪在政府門口哭泣的老人。
他做這一切的初衷。
不是為了什么政績,不是為了向上爬。
僅僅是為了一個承諾。
一個副縣長,對一個普通老百姓的承諾。
周明宇自問,如果換成自己,有沒有這份魄力。
敢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賭這樣一個結果。
答案是,沒有。
他的理智和過往的經驗會告訴他,這太冒險,不值得。